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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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l">【芥眉批： 劫法场是无国庋，徒聚义之气，无义之理，可谓忠乎？宋江时愧心痛心于此，故归梁山以后，日愿招安，弃邪归正，事始足传。】</span>
<span class="q">【金批 ：写急事不得多用笔，盖多用笔则其事缓矣。独此书不然：写急事不肯少用笔，盖少用笔则其急亦遂解矣。如宋江、戴宗谋逆之人，决不待时，虽得黄孔目捱延五日，然至第六日已成水穷云尽之际，此时只须云“只等午时三刻，便要开刀”一句便过耳。乃此偏写出早辰先着地方打扫法场；饭后点士兵刀仗刽子；巳牌时分，狱官禀请监斩，孔目呈犯由牌，判“斩”字，又细细将贴犯由牌之芦席亦都描画出来。此一段是牢外众人打扮诸事，作第一段。
次又写扎宋江、戴宗，各将胶水刷头发，各绾作鹅梨角儿，又各插朵红绫纸花，青面大圣案前，各有“长休饭”、“永别酒”；然后六七十个狱卒，一齐推拥出来。此一段是牢里打扮宋、戴两人，作第二段。次又写押到十字路口，用枪棒团团围住；又细说一个面南背北，一个面北背南，纳坐在地，只等监斩官来。
此一段是宋、戴已到法场，只等监斩，作第三段。次又写众人看出人，为未见监斩官来，便去细看两个犯由牌：先看宋江，云犯人一名某人，如何如何，律斩；次看戴宗，犯人某人，如何如何，律斩。逡巡间，不觉知府已到，勒住马，只等午时三刻。此一段是监斩已到，只等时辰，作第四段。使读者乃自陡然见有“第六日”三字便吃惊起，此后读一句吓一句，读一字吓一字，直至两三页后，只是一个惊吓。吾尝言：读书之乐，第一莫乐于替人担忧。然若此篇者，亦殊恐得乐太过也。
此篇妙处，在来日便要处决，迅雷不及掩耳，此时即有人报知山泊，亦已缩地无法，又况更无有人得知他二人与山泊有情分也。今却在前回中，写吴用预先算出漏误，连忙授计众人下山。至于于路数日，则恰好是事发迟二日，黄孔目捱五日，三处各不相照，而时至事起，适然凑合，真是脱尽印板小说套子也。
写戴宗事发后，李逵、张顺二人杳然更不一见；不惟不见而已，又反写二番众人叫苦，以倒踢之，真令读者一路不胜闷闷。及读至“虎形黑大汉”一句，不觉毛骨都抖；至于张顺之来，则又做梦亦梦不到之奇文也。】</span>
话说当时晁盖并众人听了，请问军师道：“这封书如何有脱卯处？”吴用说道：“早间戴院长将去的回书，<span class="l">【袁夹批： 未便喝出图书。】</span>是我一时不仔细，见不到处！才使的那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span class="q">【金夹批： 篆体字文，前略此详，正妙。】</span>只是这个图书便是教戴宗吃官司！”<span class="q">【金夹批：奇谈。】</span>金大坚便道：“小弟每每见蔡太师书缄并他的文章都是这样图书。今次雕得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span class="l">【容夹批： 你那得知！】</span>吴学究道：“你众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span class="q">【金夹批： 说得明快之极。】</span>因此差了。是我见不到处！此人到江州必被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道：“快使人去赶唤他回来别写，如何？”吴学究道：“如何赶得上。他作起‘神行法’来，这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恁地，可救他两个。”晁盖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吴学究便向前与晁盖耳边说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主将便可暗传下号令与众人知道，只是如此动身，休要误了日期。”<span class="z">【余评： 观吴用便知戴宗此去受苦，暗传将令救宋江，观吴用可为一军师矣。】</span>众多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行头，连夜下山，望江州来，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扣著日期，<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回到江州，当厅下了回书，蔡九知府见了戴宗如期回来，好生欢喜；先取酒来赏了三钟，亲自接了回书，便道：“你曾见我太师么？”戴宗禀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了，不曾见得恩相。”知府拆开封皮，看见前面说：<span class="q">【金夹批： 正经。】</span>“信笼内许多物件，都收了。……”中间说：<span class="q">【金夹批：次之。】</span>“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车，盛载密切，差的当人员连夜解上京师。沿途休教失走……”书尾说：<span class="q">【金夹批： 带。】</span>“黄文炳早晚奏过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胜，叫取一锭二十五两花银赏了戴宗；<span class="z">【余评： 知府不知看破其事，赏戴宗，观知府文礼未通，作父之官矣。】</span>一面分付教造陷军，商量差人解发起身。戴宗谢了，自回下处，买了些酒肉，来牢里看觑宋江，不在话下。
且说蔡九知府催并合成陷车，过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见门子来报道：“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探。”<span class="q">【金夹批： 紧接。】</span>蔡九知府叫请至后堂相见。又送些礼物，时新酒果。知府谢道：“累承厚意，何以得当。”黄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挂齿。”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庆！”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师。通判只在早晚奏过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书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荐。那个人下书，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时，就教观看家书，显得下官不谬。”黄文炳道：“小生只恐家书，不敢擅看；<span class="l">【容夹批： 巧。】</span>如若相托，求借一观。”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从人取过家书递与黄文炳看。
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尾读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只见图书新鲜。黄文炳摇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span class="l">【容眉批：仔细。此人大用得。】</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像像。】</span>知府道：“通判错矣；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么？”<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知府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一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span class="q">【金夹批： 反用一解妙。】</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好货。】</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一解更妙。】</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父字子不能辨，萧让有手，蔡九无目。】</span>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些？<span class="q">【金夹批： 书轻点过。】</span>只是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学士时使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贼。】</span>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如今升转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使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贼。O此一段比前吴用所说，又另增出。】</span>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span class="l">【芥眉批： 真有智巧，蔡九蠢，愈显文炳毒恶，然实是有用之才，不应闲在。】</span>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span class="l">【容夹批： 奉承。】</span>安肯造次错用？<span class="q">【金夹批：贼。O此一段与吴用所说同。】</span>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span class="z">【余评： 黄信（文炳）看破书内之情，须能取蔡知府之乐，不知丧家之日速矣。】</span>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僭言。”<span class="l">【容眉批： 是国家大有用之有，如何叫他闲住在家，可惜可恨。】</span>蔡九知府听了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span class="q">【金夹批： 补一句。】</span>一问便显虚实。”知府留住黄文炳在屏风背后坐地，随即升厅，叫唤戴宗，有委用的事。当下做公的领了钧旨，四散去寻。
且说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见了宋江，附耳低言，将前事说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请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吃酒，只见做公的四下来寻。当时把戴宗唤到厅上。蔡九知府问道：“前日有劳你走了一遭，真个办事，未曾重赏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连日事忙，未曾问得你个仔细。你前日与我去京师，那座门入去？”戴宗道：“小人到东京时，那日天色已晚，不知唤做甚么门。”<span class="q">【金夹批： 东京帝都，人山人海，如何日晚，门都不知，写得好笑。】</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好。】</span>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门前，谁接著你？留你在那里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寻见一个门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寻见二字好笑，写得如市之门，可张雀网。】</span>接了书入去。少刻，<span class="q">【金夹批： 少刻又好笑，写得潭潭之府，跬步即尽。】</span>门子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好笑，写得相府中，鬼亦更无别个。】</span>交收了信笼，著小人自去寻客店里歇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相府中门房亦无一间，好笑。】</span>次日早五更去府门前伺候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太师府前，如鸡声茅店、人迹板桥相似，好笑。】</span>只见那门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只是这个门子，如贫士仓头相似，好笑。】</span>回书出来。小人怕误了日期，那里敢再问备细，<span class="q">【金夹批： 戴宗固不问，门子如何也不问，好笑。】</span>慌忙一迳来了。”<span class="l">【容眉批：此处难支吾了。】</span>知府再问道：“你见我府里那个门子却是多少年纪？或是黑瘦也白净肥胖？长大也是矮小？有须的也是无须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时，天色黑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span>次早回时，又是五更时候，天色昏暗，<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O趁黑交出来，写得太师府前，如做鬼市，好笑。】</span>不十分看得仔细，只觉不恁么长，中等身材。<span class="q">【金夹批： 中等二字好笑，长亦有之，短亦不远。】</span>敢是有些髭须。”<span class="q">【金夹批： 反与知府商量髭须，好笑之极。】</span>知府大怒，喝一声“拿下厅去！”傍边走过十数个狱卒牢子。将戴宗拖翻在当面。戴宗告道：“小人无罪！”知府喝道：“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王公，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道他年纪大，有髭须！况兼门子小王不能 够入府堂里去，<span class="l">【袁眉批：折得亲切逼真，如出其口。】</span>但有各处来的书信缄帖，必须经由府堂里张干办，方才去见李都管，然后递知里面，才收礼物！便要回书，也须得伺候三日！我这两笼东西，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个常便备细，就胡乱收了？我昨日一时间仓卒，被你这厮瞒过了！<span class="l">【容夹批： 卖嘴。】</span>你如今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得来！”戴宗道：“小人一时心慌，要赶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晓。”蔡九知府喝道：“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狱卒牢子情知不好，觑不得面皮，把戴宗困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span class="z">【余评： 戴宗复被盘诘，正若鱼儿脱网，复遇钓钩。】</span>知府道：“你这厮怎地得这封假书来？”戴宗告道：“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走出那一伙强人来，把小人劫了，绑缚上山，要割腹剖心。<span class="q">【金夹批： 辩。】</span>去小人身上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都夺了，却饶了小人。情知回乡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里却写这封书，与小人回来脱身。<span class="q">【金夹批： 辩。】</span>一时怕见罪责，小人瞒了恩相。”<span class="l">【容眉批：也好。】</span>知府道：“是便是了，中间还有些胡说！眼见得你和梁山泊贼人通同造意，谋了我信笼物件，却如何说这话！再打那厮！”
戴宗由他拷讯，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span class="l">【容夹批：妙人。】</span>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讯了一回，语言前后相同，说道：“不必问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却退厅来称谢黄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儿误了大事！”黄文炳又道：“眼见得这人也结连梁山泊，通同造意，谋叛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span class="l">【容眉批： 是。】</span>知府道：“便把这两个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申奏。”黄文炳道：“相公高见极明。似此，一者，朝廷见喜，知道相公干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来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见甚远，下官自当动文书，亲自保举通判。”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自回无为军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升厅，便唤当案孔自来分付道：“快教叠了文案，把这宋江，戴宗的供状招款黏连了；一面写了犯由牌，教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斩了宋江，戴宗，免致后患。”<span class="q">【金夹批： 作此疾语，令人吃惊。】</span>当案却是黄孔目，<span class="l">【袁夹批：恰也姓黄。】</span>本人与戴宗颇好，却无缘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span class="q">【金夹批： 先写一句孔目无便救他，只叫得苦，反呼山泊诸公，妙甚。】</span>当日禀道：<span class="l">【芥夹批： 救星。】</span>“明日是个国家忌日，<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空中结撰，有此奇文。O此止为梁山泊来不及作地耳，然在俗笔，定向知府边延挨下去，更不能先作骇疾语，次又另生出奇避孕药救之一了也。】</span>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节<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生出许多枝节。】</span>--皆不可行刑；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看他亦是二字，勉强之极。】</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所谓无巧不成话，此类是也。】</span>直至五日后，方可施行。”<span class="q">【金夹批： 一日是国忌，一日是中元，一日是景命，然则止是三日后耳，却云五日后，妙。】</span>原来黄孔目也别无良策，只图与戴宗少延残喘，亦是平日之心。<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反呼山泊诸公，妙。】</span>蔡九知府听罢，依准黄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五字中，暗伏无数事在内。】</span>早辰，<span class="q">【金夹批：早辰。】</span>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span class="q">【金夹批： 偏是急杀人事，偏要故意细细写出，以惊吓读者。盖读者惊吓，斯作者快活也。O读者曰不然，我亦以惊吓为快活，不惊吓处，亦便不快活也。】</span>饭后<span class="q">【金夹批： 饭后。】</span>点起士兵和刀仗刽子，<span class="q">【金夹批：急病杀人事。】</span>约有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span class="q">【金夹批： 闲中先叙士兵之多，为后出色。】</span>巳牌时候，<span class="q">【金夹批：已牌时候。】</span>狱官禀了知府，亲自来做监斩官。<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人事。】</span>黄孔目只得把犯 由牌呈堂，当厅判了两个“斩”字，便将片芦席贴起来。<span class="q">【金夹批：急杀人事。O急杀人事，偏又写得细。】</span>江州府众多节级牢子虽然和戴宗，宋江过得好，却没做道理救得他，众人只替他两个叫苦。<span class="q">【金夹批： 再插一句众人无力相救只叫得苦，反呼山泊诸公，妙甚。O李逵两日不知在何处。O张顺两日一发不知在何处，急切中令人闷闷。】</span>当时打扮已了，就牢里把宋江 、戴宗两个抠扎起；<span class="q">【金夹批：一发急杀人。】</span>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网个鹅梨角儿，<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细写，恶极。】</span>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span class="q">【金夹批：偏要细写，恶极。】</span>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细写。】</span>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span class="q">【金夹批：偏要细写。】</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说得凄惨。】</span><span class="z">【余评： 长休饭之囗（言），见英雄生死，即在反掌。】</span>吃罢，辞了神案，漏转身来，搭上利子。<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六七十个狱卒<span class="q">【金夹批：五百士兵，又加六七十狱卒，写得闹乱之极，为后作地。】</span>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后，推拥出牢门前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宋江和戴宗两个面面厮觑，各做声不得。宋江只把脚来跌，戴宗低了头只叹气。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压肩叠背，何止一二千人。<span class="q">【金夹批： 五百余士兵，六七十狱卒，又加二千看的人，写得闹动之极，为后作地。O李逵何在，张顺何在，急切中都不见了，令人闷绝。】</span>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团团枪棒围住，<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span class="q">【金夹批：偏听偏信细。】</span>两个纳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十八字句，真正急杀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森然。】</span>众人仰面看那犯 由牌，上写道：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忘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
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反，律斩。
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span class="q">【金夹批： 已到法场上，只等午时到矣，却不便接午时三刻四字，却反生出众人看犯由牌一段，如得恶梦，偏不便醒多挨一刻，即多吓一刻。吾常言写急事，须用缓笔，正此法也。】</span>
那知府勒住马，只等报来。<span class="q">【金夹批： 上言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即便开刀。此又云监斩官已到，只等午时三刻，文情愈近愈急，真是地泳尽绝，天路不通，令人更无生情入想之处。】</span>只见法场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O法场必在十字路口，故有东边、西边、南边、北边之文也。】</span>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士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法场西边，一伙使枪棒卖药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span>也强挨将入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要看！”那伙使枪棒的说道：“你倒鸟村！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去！到处看出人！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你这小去处，砍得两个人，闹动了世界，我们便挨出来看一看，打甚么鸟紧！”<span class="q">【金夹批： 东边略，西边详，各异。】</span>正和士兵闹将起来。监斩官喝道：“且赶退去，休放过来！”闹犹未了，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span>又要挨将入来。士兵喝道：“这里出入，你挑那里去！”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们如何敢阻当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别处过一过！”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掣了匾担，立在人丛里看。<span class="q">【金夹批： 第二段闹，第三段不闹，又各异。】</span>只见法场北边，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定要挨入法场上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那里去！”客人应道：“我们要赶路程，可放我们过去。”士兵道：“这里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赶路程，从别路过去！”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说得好！俺们便是京师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大路走。”士兵那里肯放。那伙客人齐齐地挨定不动。<span class="q">【金夹批： 亦与上异。】</span>--四下里吵闹不住。<span class="q">【金夹批：再总束一句，极其精神。】</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总收句。】</span>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见这伙客人都盘在车子上，立定了看。<span class="z">【余评： 吴用用此计动法场，可称可羡。】</span>
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道一声“午时三刻。”<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急杀不可当。】</span>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不可当。】</span>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span class="q">【金夹批：急杀不可当。】</span>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不可当。】</span>说时迟，<span class="q">【金夹批： 说时迟那时快六字，固此书中奇话也，乃此处又作两半用，更奇绝。】</span>那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数内一个客人便向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立在车子上，当当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动手；那时快，却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span class="q">【金夹批： 五十一字成一句，不得读断。O自拿翻戴宗后，便不复更见大哥，何意此时从天而降，读之令人身毛都竖。O要想他更无商量处，直是一副血性自做出来，可笑可爱。】</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此处若寻常笔用，便直说梁山泊好汉动手，今忽顿住，却先提黑旋风，惊心动口，妙出意外。】</span>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着。O每言大哥粗卤，大哥辄不肯服，只如此处两斧，大哥真是不粗卤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要紧要紧。】</span>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更要着，妙绝。】</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更要紧。】</span>众士兵急待把枪去搠时，那里拦得住。<span class="l">【容眉批： 真忠义，真好汉，只消这一个也自干得事来。】</span>众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只见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如此匆忙事，偏板板下东西南北四字，却又偏板板用两遍，而又能不见其板板，偏见其匆忙，见其笔力过人处。】</span>身边都掣出尖刀，看著士兵便杀；西边那伙使枪棒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大发喊声，只顾乱杀将来，一派杀倒士兵狱卒；<span class="q">【金夹批：比前增狱卒字，便有变换。】</span>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轮起匾担，横七竖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看的人；<span class="q">【金夹批：比前又增看的人。】</span>北边都伙客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都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了人。<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妙。】</span>两个客商钻将入来，一个背了宋江，<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着。】</span>一个背了戴宗。<span class="q">【金夹批：要着。】</span>其余的人，也有取出弓箭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枪来标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出纷纷杂杂，真使其事如画。】</span>原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五个人真像客商。】</span>那伙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使枪棒的。】</span>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脚夫。】</span>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丐者。】</span>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个头领到来，带领小喽啰一百余人，四下里杀将起来。
只见那人丛里那个黑大汉，轮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晁盖等却不认得，<span class="q">【金夹批： 写黑大汉忽然欲明，忽然欲灭，笔势奇绝。O此处忽灭。】</span>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span class="q">【金夹批： 叙功疏中奇话。】</span>晁盖猛省起来，“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忽明，闲中补出戴宗在山泊说琵琶亭饮酒事，如画。】</span><span class="l">【袁眉批：补得好。】</span>晁盖便叫道：“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那汉那里肯应，火杂杂地抡著大斧只顾砍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又忽灭，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啰，只顾跟著那黑大汉走。<span class="q">【金夹批： 晁盖极是。O只因极是，变出极不是来，奇想奇笔，出人意料。】</span>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横遍地，血流成渠。<span class="z">【余评： 此段言十字街头，百姓杀得尸横遍野，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云云。】</span>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辆担仗，<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一行人尽跟了黑大汉，<span class="q">【金夹批：妙绝。】</span>直杀出来。背后花荣 、黄信、吕方、郭盛，四张弓箭，飞蝗般望后射来。那江州军民百姓谁敢近前。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自在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写得义形于色。】</span>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span class="q">【金夹批：好晁盖。】</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是。】</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正气与宋江同心。】</span>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好黑大汉，真乃各成其事。】</span>
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见尽是滔滔一派大江，却无了旱路。<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逼到险绝处，使读者受吓不少。】</span>晁盖看见，只叫得苦。那黑大汉方才叫道：<span class="q">【金夹批： 方才二字，有僧由点睛之妙，忽然将他跳楼以后气忿不开口直写出来，并将他跳楼以前气忿不开口，亦直写出来。】</span>“不要慌！且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来看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合二语，活写出黑大汉在前，众人在后，好笑。】</span>靠江边一所大庙。两扇门紧紧地闭著。黑大汉两斧砍开，<span class="q">【金夹批： 快事。】</span>便抢入来。晁盖众人看时，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额上，四个金书大字，写道：“白龙神庙。”
小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方才敢开眼，<span class="q">【金夹批：宋江、戴宗开眼，不作一齐，好笔法。】</span>见了晁盖等众人，哭道：“哥哥！莫不是梦中相会？”<span class="z">【余评： 宋江解上法场，众人救回，宋江若死复生，魂魄岂能定矣。】</span>晁盖便劝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span class="q">【金夹批： 黑大汉上加出力杀人四字，可作李大哥生时官名，死后谥号，妙绝妙绝。O写晁盖勤问李逵，非表晁盖关心，正表李逵骇目也。】</span>宋江道：“这个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忽明。】</span>他几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span class="q">【金夹批：补得妙绝。】</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补得好。】</span>却是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道：“却是难得这个人！出力最多，<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评尽一生。】</span>又不怕刀斧箭矢！”<span class="q">【金夹批：六字画尽平生。】</span>花荣便叫：“且将衣服与俺二位兄长穿了。”<span class="q">【金夹批： 问李逵是晁盖，定是大将。讨衣服是花荣，定是儒将。】</span>
正相聚间，只见李逵提著双斧，从廊下走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奇。】</span>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里去？”李逵应道：“寻那庙祝，一发杀了！叵耐那厮见神见鬼，白日把鸟庙门关上！我指望拿来祭门，却寻那厮不见！”<span class="q">【金夹批： 余波，一笑。】</span><span class="l">【容夹批：趣。】</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又狠又趣。】</span>宋江道：“你且来，先我和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著晁盖跪了一跪，<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知此跪非跪晁盖，正为宋江严命不敢不跪耳。O跪了一跪四字，不是写他肯跪，正是写他不肯拜也。与前文扑翻身躯便拜六字反对，妙绝。】</span>说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span class="q">【金夹批： 杀得快活，便认粗卤，绝倒。】</span>与众人都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span class="l">【袁眉批： 应沂水人，伏杀虎事。】</span>两个大家欢喜。<span class="q">【金夹批：遥作沂水杀虎之引。】</span>花荣便道：“哥哥，你教众人只顾得著大哥走，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拦截住，断头路了！却又没有一只船接应，俏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接济？”李逵便道：“不要慌！<span class="q">【金夹批： 上云不要慌，是背入庙里；此又云不要慌，不审有何良策。陡然看到下句，不觉绝倒。】</span>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奇语。】</span>和那个鸟蔡九知府，一发都砍了快活！”<span class="l">【容夹批：妙人。】</span>戴宗此时方苏醒，<span class="q">【金夹批： 然后戴宗苏醒。】</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与宋江不一处说，妙。】</span>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里有五七千军马，<span class="q">【金夹批： 下文城中追兵，遥望如何能定其数，先向无意中就戴宗口中点出一句，其法非人所知。】</span>若杀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远望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我兄弟三个赴水过去夺那几双船过来载众人，如何？”<span class="q">【金夹批： 若无下文张、李、穆、童船来，则并不写隔江有船矣。为有下文张、李、穆、童船来，故先以隔江有船作引也。】</span>晁盖道：“此计是最上著。”
当时阮家三弟兄都脱剥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钻入水里去。约莫赴开得半里之际，<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笔。O不是等船，又不是夺船。】</span>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桌船，吹风忽哨飞也似摇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偏写得两耀，妙。】</span>众人看时，那船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手里拿著军器，<span class="q">【金夹批：两耀得妙。】</span>众人却慌将起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宋江听得说了，便道：“我命里这般合苦也！”奔出庙前看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张顺不认众人，宋江又在庙内，叙事至此，几成两错，看他如此卸出笋口来，真有捻笔如花之乐。】</span>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著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span class="q">【金夹批： 只倒提二字，明明写出不是追兵，妙极。】</span>头上挽个穿心红一点髯儿，下面拽起条白绢水，口里吹著忽哨。<span class="q">【金夹批： 可知。】</span>宋江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顺。宋江连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张顺等见是宋江，大叫道：“好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出心中无数又苦又急。】</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想见心中。】</span>飞也似摇到岸边。三阮看见，退赴过来。金夹批：夺船一段乃引文，盖惟恐张顺来得突然，故先作一波折，今既迎入，便随笔放下。】</span>一行众人都上岸来到庙前。
宋江看见<span class="q">【金夹批：宋江看出，余人不认，都好。】</span>张顺自引十数个壮汉<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一段乃独写张顺，故在当先船上，又独坐一只也。】</span>在那只船头上；<span class="q">【金夹批： 张顺独作第一段。】</span>张横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带十数个庄客，在一只船上；<span class="q">【金夹批： 揭阳镇一霸，浔阳江一霸，作第二队。】</span>第三只船上，<span class="q">【金夹批：倒一句，便觉文字变换。】</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小小聚处，亦错综不板。】</span>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带十数个卖盐火家，<span class="q">【金夹批： 揭阳岭一霸作第三队，忽然将上文无数长书，收在一处。布想立格，无不大奇。】</span>都各执枪棒上岸来。张顺见了宋江，喜从天降，哭拜道：<span class="q">【金夹批： 喜从天降四字下，却接哭拜二字，直写出豪杰朋友神理来。俗笔如何能有一字。O真正大喜，未有不哭者，俗子安得知之，才子则知之耳。】</span>“自从哥哥吃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数日中又苦又急。】</span>近日又听得拿了戴院长、李大哥又不见面，<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寻李逵不着又苦又急。O不惟补出张顺寻李逵，兼补出李逵自去行事，无一人与他商量，妙绝。】</span>我只得去寻了我哥哥，<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浔阳江心兄弟二人又苦又急。】</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三句内说许多前事。】</span>引到穆太公庄上，<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揭阳镇上穆、薛三人又苦又急。】</span>叫了许多相识；<span class="q">【金夹批：补出揭阳岭上四人又苦又急。】</span>今日我们正要杀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span class="q">【金夹批： 正文是动法场，旁文又说劫牢，写一时人事，咄咄之极。】</span>不想仁兄己有好汉们救出，来到这里。不敢拜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么？”<span class="q">【金夹批： 是不曾相认语。】</span>宋江指著上首立的<span class="q">【金夹批：四字写出山泊体统。】</span>道：“这个便是晁盖哥哥。你等众位都来庙里叙礼则个。”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宋江 、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龙庙聚会。──这个唤做“白龙庙小聚会。”<span class="q">【金夹批： 忽然一束，其笔如椽。O此一段为一部书之腰。】</span>
当下二十九筹好汉各各讲礼已罢，只见喽啰慌慌忙忙入庙来报道：“江州城里，鸣锣擂鼓，整顿军马出城来追赶。远远望见旗蔽日，刀剑如麻，前面都是带甲马军，后面尽是擎枪兵将；大刀阔斧，杀奔白龙庙路上来！”李逵听了，大叫一声“杀将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只三字，壮多少军威，笑铙歌之繁弱也。】</span>提了双斧，便出庙门。<span class="z">【余评： 众人皆随李逵乱杀，此改（段）见李逵勇猛过人。】</span>晁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好汉相助著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才回梁山泊去！”众英雄齐声应道：“愿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岸上来。有分教：血染波红，尸如山积。直教：
跳浪苍龙喷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风。
毕竟晁盖等众好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容评：李秃翁曰：晁盖也须十七人才来千事，张顺亦是九人方来劫牢，那里如李大哥，独自一个，两把板斧，便自救人，是如何胆略！如何忠义！或日：若无晁盖、张顺等众人，终须丧了三人性命。卓吾曰：如此一算，便无胆略，便不是忠义了。若是真正忠义汉子，即事不济，亦不碍其为忠义也。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与！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与！ 】</span>
<span class="l">【袁评：十七个好汉来劫法场，还让黑大汉从空而下，有力有胆。】</span>
<span class="z">【王望如曰：律引谋叛，决不待时，宋江、戴宗危矣，幸有黄孔目，延挨五日。饮永别酒，吃长休饭，宋江、戴宗危而又危矣，幸有蔡太守等候时辰。而虎形之黑大汉李逵至矣，扮客商之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至矣，使枪棒之燕顺、刘唐、杜迁、宋万又至矣，扮挑担之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又至矣，扮乞丐之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又至突；且水师张顺至矣，张横同穆弘、穆春、薛永，李俊同李立、童威、童猛各至矣。双斧起时，同心协力，宋江、戴宗得免一刀之厄。异哉，江州去梁山，非十里、百里之近也，李逵、张横、张顺、李俊辈，非有置邮传命之人也，虽吴用悔假书之误，予谋出山，安知其决不待时之人必有五日之延挨也？乃不期而会，如有待而来，虽日人事，岂非天道。
又曰：宋江、戴宗、李逵三人，晁盖等十七人，张顺等九人，共成二 十九人，不曰强盗，而曰英雄；不曰聚利，而日结义。所谓英雄者，杀人放火耶！结义者，打家劫舍耶！然小人予以君子之名者，非予小人也，悲君子也。言乎君子处世末流，其行事远不逮小人也。】</span>
<span class="l">【芥眉批： 劫法场是无国庋，徒聚义之气，无义之理，可谓忠乎？宋江时愧心痛心于此，故归梁山以后，日愿招安，弃邪归正，事始足传。】</span>
<span class="q">【金批 ：写急事不得多用笔，盖多用笔则其事缓矣。独此书不然：写急事不肯少用笔，盖少用笔则其急亦遂解矣。如宋江、戴宗谋逆之人，决不待时，虽得黄孔目捱延五日，然至第六日已成水穷云尽之际，此时只须云“只等午时三刻，便要开刀”一句便过耳。乃此偏写出早辰先着地方打扫法场；饭后点士兵刀仗刽子；巳牌时分，狱官禀请监斩，孔目呈犯由牌，判“斩”字，又细细将贴犯由牌之芦席亦都描画出来。此一段是牢外众人打扮诸事，作第一段。
次又写扎宋江、戴宗，各将胶水刷头发，各绾作鹅梨角儿，又各插朵红绫纸花，青面大圣案前，各有“长休饭”、“永别酒”；然后六七十个狱卒，一齐推拥出来。此一段是牢里打扮宋、戴两人，作第二段。次又写押到十字路口，用枪棒团团围住；又细说一个面南背北，一个面北背南，纳坐在地，只等监斩官来。
此一段是宋、戴已到法场，只等监斩，作第三段。次又写众人看出人，为未见监斩官来，便去细看两个犯由牌：先看宋江，云犯人一名某人，如何如何，律斩；次看戴宗，犯人某人，如何如何，律斩。逡巡间，不觉知府已到，勒住马，只等午时三刻。此一段是监斩已到，只等时辰，作第四段。使读者乃自陡然见有“第六日”三字便吃惊起，此后读一句吓一句，读一字吓一字，直至两三页后，只是一个惊吓。吾尝言：读书之乐，第一莫乐于替人担忧。然若此篇者，亦殊恐得乐太过也。
此篇妙处，在来日便要处决，迅雷不及掩耳，此时即有人报知山泊，亦已缩地无法，又况更无有人得知他二人与山泊有情分也。今却在前回中，写吴用预先算出漏误，连忙授计众人下山。至于于路数日，则恰好是事发迟二日，黄孔目捱五日，三处各不相照，而时至事起，适然凑合，真是脱尽印板小说套子也。
写戴宗事发后，李逵、张顺二人杳然更不一见；不惟不见而已，又反写二番众人叫苦，以倒踢之，真令读者一路不胜闷闷。及读至“虎形黑大汉”一句，不觉毛骨都抖；至于张顺之来，则又做梦亦梦不到之奇文也。】</span>
话说当时晁盖并众人听了，请问军师道：“这封书如何有脱卯处？”吴用说道：“早间戴院长将去的回书，<span class="l">【袁夹批： 未便喝出图书。】</span>是我一时不仔细，见不到处！才使的那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span class="q">【金夹批： 篆体字文，前略此详，正妙。】</span>只是这个图书便是教戴宗吃官司！”<span class="q">【金夹批：奇谈。】</span>金大坚便道：“小弟每每见蔡太师书缄并他的文章都是这样图书。今次雕得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span class="l">【容夹批： 你那得知！】</span>吴学究道：“你众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span class="q">【金夹批： 说得明快之极。】</span>因此差了。是我见不到处！此人到江州必被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道：“快使人去赶唤他回来别写，如何？”吴学究道：“如何赶得上。他作起‘神行法’来，这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恁地，可救他两个。”晁盖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吴学究便向前与晁盖耳边说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主将便可暗传下号令与众人知道，只是如此动身，休要误了日期。”<span class="z">【余评： 观吴用便知戴宗此去受苦，暗传将令救宋江，观吴用可为一军师矣。】</span>众多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行头，连夜下山，望江州来，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扣著日期，<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回到江州，当厅下了回书，蔡九知府见了戴宗如期回来，好生欢喜；先取酒来赏了三钟，亲自接了回书，便道：“你曾见我太师么？”戴宗禀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了，不曾见得恩相。”知府拆开封皮，看见前面说：<span class="q">【金夹批： 正经。】</span>“信笼内许多物件，都收了。……”中间说：<span class="q">【金夹批：次之。】</span>“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车，盛载密切，差的当人员连夜解上京师。沿途休教失走……”书尾说：<span class="q">【金夹批： 带。】</span>“黄文炳早晚奏过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胜，叫取一锭二十五两花银赏了戴宗；<span class="z">【余评： 知府不知看破其事，赏戴宗，观知府文礼未通，作父之官矣。】</span>一面分付教造陷军，商量差人解发起身。戴宗谢了，自回下处，买了些酒肉，来牢里看觑宋江，不在话下。
且说蔡九知府催并合成陷车，过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见门子来报道：“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探。”<span class="q">【金夹批： 紧接。】</span>蔡九知府叫请至后堂相见。又送些礼物，时新酒果。知府谢道：“累承厚意，何以得当。”黄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挂齿。”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庆！”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师。通判只在早晚奏过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书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荐。那个人下书，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时，就教观看家书，显得下官不谬。”黄文炳道：“小生只恐家书，不敢擅看；<span class="l">【容夹批： 巧。】</span>如若相托，求借一观。”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从人取过家书递与黄文炳看。
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尾读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只见图书新鲜。黄文炳摇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span class="l">【容眉批：仔细。此人大用得。】</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像像。】</span>知府道：“通判错矣；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么？”<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知府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一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span class="q">【金夹批： 反用一解妙。】</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好货。】</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一解更妙。】</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父字子不能辨，萧让有手，蔡九无目。】</span>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些？<span class="q">【金夹批： 书轻点过。】</span>只是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学士时使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贼。】</span>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如今升转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使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贼。O此一段比前吴用所说，又另增出。】</span>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span class="l">【芥眉批： 真有智巧，蔡九蠢，愈显文炳毒恶，然实是有用之才，不应闲在。】</span>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span class="l">【容夹批： 奉承。】</span>安肯造次错用？<span class="q">【金夹批：贼。O此一段与吴用所说同。】</span>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span class="z">【余评： 黄信（文炳）看破书内之情，须能取蔡知府之乐，不知丧家之日速矣。】</span>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僭言。”<span class="l">【容眉批： 是国家大有用之有，如何叫他闲住在家，可惜可恨。】</span>蔡九知府听了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span class="q">【金夹批： 补一句。】</span>一问便显虚实。”知府留住黄文炳在屏风背后坐地，随即升厅，叫唤戴宗，有委用的事。当下做公的领了钧旨，四散去寻。
且说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见了宋江，附耳低言，将前事说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请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吃酒，只见做公的四下来寻。当时把戴宗唤到厅上。蔡九知府问道：“前日有劳你走了一遭，真个办事，未曾重赏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连日事忙，未曾问得你个仔细。你前日与我去京师，那座门入去？”戴宗道：“小人到东京时，那日天色已晚，不知唤做甚么门。”<span class="q">【金夹批： 东京帝都，人山人海，如何日晚，门都不知，写得好笑。】</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好。】</span>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门前，谁接著你？留你在那里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寻见一个门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寻见二字好笑，写得如市之门，可张雀网。】</span>接了书入去。少刻，<span class="q">【金夹批： 少刻又好笑，写得潭潭之府，跬步即尽。】</span>门子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好笑，写得相府中，鬼亦更无别个。】</span>交收了信笼，著小人自去寻客店里歇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相府中门房亦无一间，好笑。】</span>次日早五更去府门前伺候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太师府前，如鸡声茅店、人迹板桥相似，好笑。】</span>只见那门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只是这个门子，如贫士仓头相似，好笑。】</span>回书出来。小人怕误了日期，那里敢再问备细，<span class="q">【金夹批： 戴宗固不问，门子如何也不问，好笑。】</span>慌忙一迳来了。”<span class="l">【容眉批：此处难支吾了。】</span>知府再问道：“你见我府里那个门子却是多少年纪？或是黑瘦也白净肥胖？长大也是矮小？有须的也是无须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时，天色黑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span>次早回时，又是五更时候，天色昏暗，<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O趁黑交出来，写得太师府前，如做鬼市，好笑。】</span>不十分看得仔细，只觉不恁么长，中等身材。<span class="q">【金夹批： 中等二字好笑，长亦有之，短亦不远。】</span>敢是有些髭须。”<span class="q">【金夹批： 反与知府商量髭须，好笑之极。】</span>知府大怒，喝一声“拿下厅去！”傍边走过十数个狱卒牢子。将戴宗拖翻在当面。戴宗告道：“小人无罪！”知府喝道：“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王公，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道他年纪大，有髭须！况兼门子小王不能 够入府堂里去，<span class="l">【袁眉批：折得亲切逼真，如出其口。】</span>但有各处来的书信缄帖，必须经由府堂里张干办，方才去见李都管，然后递知里面，才收礼物！便要回书，也须得伺候三日！我这两笼东西，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个常便备细，就胡乱收了？我昨日一时间仓卒，被你这厮瞒过了！<span class="l">【容夹批： 卖嘴。】</span>你如今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得来！”戴宗道：“小人一时心慌，要赶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晓。”蔡九知府喝道：“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狱卒牢子情知不好，觑不得面皮，把戴宗困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span class="z">【余评： 戴宗复被盘诘，正若鱼儿脱网，复遇钓钩。】</span>知府道：“你这厮怎地得这封假书来？”戴宗告道：“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走出那一伙强人来，把小人劫了，绑缚上山，要割腹剖心。<span class="q">【金夹批： 辩。】</span>去小人身上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都夺了，却饶了小人。情知回乡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里却写这封书，与小人回来脱身。<span class="q">【金夹批： 辩。】</span>一时怕见罪责，小人瞒了恩相。”<span class="l">【容眉批：也好。】</span>知府道：“是便是了，中间还有些胡说！眼见得你和梁山泊贼人通同造意，谋了我信笼物件，却如何说这话！再打那厮！”
戴宗由他拷讯，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span class="l">【容夹批：妙人。】</span>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讯了一回，语言前后相同，说道：“不必问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却退厅来称谢黄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儿误了大事！”黄文炳又道：“眼见得这人也结连梁山泊，通同造意，谋叛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span class="l">【容眉批： 是。】</span>知府道：“便把这两个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申奏。”黄文炳道：“相公高见极明。似此，一者，朝廷见喜，知道相公干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来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见甚远，下官自当动文书，亲自保举通判。”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自回无为军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升厅，便唤当案孔自来分付道：“快教叠了文案，把这宋江，戴宗的供状招款黏连了；一面写了犯由牌，教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斩了宋江，戴宗，免致后患。”<span class="q">【金夹批： 作此疾语，令人吃惊。】</span>当案却是黄孔目，<span class="l">【袁夹批：恰也姓黄。】</span>本人与戴宗颇好，却无缘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span class="q">【金夹批： 先写一句孔目无便救他，只叫得苦，反呼山泊诸公，妙甚。】</span>当日禀道：<span class="l">【芥夹批： 救星。】</span>“明日是个国家忌日，<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空中结撰，有此奇文。O此止为梁山泊来不及作地耳，然在俗笔，定向知府边延挨下去，更不能先作骇疾语，次又另生出奇避孕药救之一了也。】</span>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节<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生出许多枝节。】</span>--皆不可行刑；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看他亦是二字，勉强之极。】</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所谓无巧不成话，此类是也。】</span>直至五日后，方可施行。”<span class="q">【金夹批： 一日是国忌，一日是中元，一日是景命，然则止是三日后耳，却云五日后，妙。】</span>原来黄孔目也别无良策，只图与戴宗少延残喘，亦是平日之心。<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反呼山泊诸公，妙。】</span>蔡九知府听罢，依准黄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五字中，暗伏无数事在内。】</span>早辰，<span class="q">【金夹批：早辰。】</span>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span class="q">【金夹批： 偏是急杀人事，偏要故意细细写出，以惊吓读者。盖读者惊吓，斯作者快活也。O读者曰不然，我亦以惊吓为快活，不惊吓处，亦便不快活也。】</span>饭后<span class="q">【金夹批： 饭后。】</span>点起士兵和刀仗刽子，<span class="q">【金夹批：急病杀人事。】</span>约有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span class="q">【金夹批： 闲中先叙士兵之多，为后出色。】</span>巳牌时候，<span class="q">【金夹批：已牌时候。】</span>狱官禀了知府，亲自来做监斩官。<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人事。】</span>黄孔目只得把犯 由牌呈堂，当厅判了两个“斩”字，便将片芦席贴起来。<span class="q">【金夹批：急杀人事。O急杀人事，偏又写得细。】</span>江州府众多节级牢子虽然和戴宗，宋江过得好，却没做道理救得他，众人只替他两个叫苦。<span class="q">【金夹批： 再插一句众人无力相救只叫得苦，反呼山泊诸公，妙甚。O李逵两日不知在何处。O张顺两日一发不知在何处，急切中令人闷闷。】</span>当时打扮已了，就牢里把宋江 、戴宗两个抠扎起；<span class="q">【金夹批：一发急杀人。】</span>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网个鹅梨角儿，<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细写，恶极。】</span>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span class="q">【金夹批：偏要细写，恶极。】</span>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细写。】</span>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span class="q">【金夹批：偏要细写。】</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说得凄惨。】</span><span class="z">【余评： 长休饭之囗（言），见英雄生死，即在反掌。】</span>吃罢，辞了神案，漏转身来，搭上利子。<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六七十个狱卒<span class="q">【金夹批：五百士兵，又加六七十狱卒，写得闹乱之极，为后作地。】</span>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后，推拥出牢门前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宋江和戴宗两个面面厮觑，各做声不得。宋江只把脚来跌，戴宗低了头只叹气。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压肩叠背，何止一二千人。<span class="q">【金夹批： 五百余士兵，六七十狱卒，又加二千看的人，写得闹动之极，为后作地。O李逵何在，张顺何在，急切中都不见了，令人闷绝。】</span>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团团枪棒围住，<span class="q">【金夹批： 越急杀人。】</span>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span class="q">【金夹批：偏听偏信细。】</span>两个纳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十八字句，真正急杀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森然。】</span>众人仰面看那犯 由牌，上写道：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忘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
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反，律斩。
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span class="q">【金夹批： 已到法场上，只等午时到矣，却不便接午时三刻四字，却反生出众人看犯由牌一段，如得恶梦，偏不便醒多挨一刻，即多吓一刻。吾常言写急事，须用缓笔，正此法也。】</span>
那知府勒住马，只等报来。<span class="q">【金夹批： 上言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即便开刀。此又云监斩官已到，只等午时三刻，文情愈近愈急，真是地泳尽绝，天路不通，令人更无生情入想之处。】</span>只见法场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O法场必在十字路口，故有东边、西边、南边、北边之文也。】</span>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士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法场西边，一伙使枪棒卖药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span>也强挨将入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要看！”那伙使枪棒的说道：“你倒鸟村！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去！到处看出人！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你这小去处，砍得两个人，闹动了世界，我们便挨出来看一看，打甚么鸟紧！”<span class="q">【金夹批： 东边略，西边详，各异。】</span>正和士兵闹将起来。监斩官喝道：“且赶退去，休放过来！”闹犹未了，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span>又要挨将入来。士兵喝道：“这里出入，你挑那里去！”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们如何敢阻当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别处过一过！”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掣了匾担，立在人丛里看。<span class="q">【金夹批： 第二段闹，第三段不闹，又各异。】</span>只见法场北边，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定要挨入法场上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那里去！”客人应道：“我们要赶路程，可放我们过去。”士兵道：“这里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赶路程，从别路过去！”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说得好！俺们便是京师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大路走。”士兵那里肯放。那伙客人齐齐地挨定不动。<span class="q">【金夹批： 亦与上异。】</span>--四下里吵闹不住。<span class="q">【金夹批：再总束一句，极其精神。】</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总收句。】</span>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见这伙客人都盘在车子上，立定了看。<span class="z">【余评： 吴用用此计动法场，可称可羡。】</span>
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道一声“午时三刻。”<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急杀不可当。】</span>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不可当。】</span>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span class="q">【金夹批：急杀不可当。】</span>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span class="q">【金夹批： 急杀不可当。】</span>说时迟，<span class="q">【金夹批： 说时迟那时快六字，固此书中奇话也，乃此处又作两半用，更奇绝。】</span>那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数内一个客人便向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立在车子上，当当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动手；那时快，却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span class="q">【金夹批： 五十一字成一句，不得读断。O自拿翻戴宗后，便不复更见大哥，何意此时从天而降，读之令人身毛都竖。O要想他更无商量处，直是一副血性自做出来，可笑可爱。】</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此处若寻常笔用，便直说梁山泊好汉动手，今忽顿住，却先提黑旋风，惊心动口，妙出意外。】</span>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着。O每言大哥粗卤，大哥辄不肯服，只如此处两斧，大哥真是不粗卤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要紧要紧。】</span>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更要着，妙绝。】</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更要紧。】</span>众士兵急待把枪去搠时，那里拦得住。<span class="l">【容眉批： 真忠义，真好汉，只消这一个也自干得事来。】</span>众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只见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如此匆忙事，偏板板下东西南北四字，却又偏板板用两遍，而又能不见其板板，偏见其匆忙，见其笔力过人处。】</span>身边都掣出尖刀，看著士兵便杀；西边那伙使枪棒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大发喊声，只顾乱杀将来，一派杀倒士兵狱卒；<span class="q">【金夹批：比前增狱卒字，便有变换。】</span>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轮起匾担，横七竖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看的人；<span class="q">【金夹批：比前又增看的人。】</span>北边都伙客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都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了人。<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妙。】</span>两个客商钻将入来，一个背了宋江，<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着。】</span>一个背了戴宗。<span class="q">【金夹批：要着。】</span>其余的人，也有取出弓箭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枪来标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出纷纷杂杂，真使其事如画。】</span>原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五个人真像客商。】</span>那伙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使枪棒的。】</span>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脚夫。】</span>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四个人真像丐者。】</span>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个头领到来，带领小喽啰一百余人，四下里杀将起来。
只见那人丛里那个黑大汉，轮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晁盖等却不认得，<span class="q">【金夹批： 写黑大汉忽然欲明，忽然欲灭，笔势奇绝。O此处忽灭。】</span>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span class="q">【金夹批： 叙功疏中奇话。】</span>晁盖猛省起来，“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忽明，闲中补出戴宗在山泊说琵琶亭饮酒事，如画。】</span><span class="l">【袁眉批：补得好。】</span>晁盖便叫道：“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那汉那里肯应，火杂杂地抡著大斧只顾砍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又忽灭，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啰，只顾跟著那黑大汉走。<span class="q">【金夹批： 晁盖极是。O只因极是，变出极不是来，奇想奇笔，出人意料。】</span>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横遍地，血流成渠。<span class="z">【余评： 此段言十字街头，百姓杀得尸横遍野，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云云。】</span>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辆担仗，<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一行人尽跟了黑大汉，<span class="q">【金夹批：妙绝。】</span>直杀出来。背后花荣 、黄信、吕方、郭盛，四张弓箭，飞蝗般望后射来。那江州军民百姓谁敢近前。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自在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写得义形于色。】</span>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span class="q">【金夹批：好晁盖。】</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是。】</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正气与宋江同心。】</span>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好黑大汉，真乃各成其事。】</span>
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见尽是滔滔一派大江，却无了旱路。<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要逼到险绝处，使读者受吓不少。】</span>晁盖看见，只叫得苦。那黑大汉方才叫道：<span class="q">【金夹批： 方才二字，有僧由点睛之妙，忽然将他跳楼以后气忿不开口直写出来，并将他跳楼以前气忿不开口，亦直写出来。】</span>“不要慌！且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来看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合二语，活写出黑大汉在前，众人在后，好笑。】</span>靠江边一所大庙。两扇门紧紧地闭著。黑大汉两斧砍开，<span class="q">【金夹批： 快事。】</span>便抢入来。晁盖众人看时，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额上，四个金书大字，写道：“白龙神庙。”
小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方才敢开眼，<span class="q">【金夹批：宋江、戴宗开眼，不作一齐，好笔法。】</span>见了晁盖等众人，哭道：“哥哥！莫不是梦中相会？”<span class="z">【余评： 宋江解上法场，众人救回，宋江若死复生，魂魄岂能定矣。】</span>晁盖便劝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span class="q">【金夹批： 黑大汉上加出力杀人四字，可作李大哥生时官名，死后谥号，妙绝妙绝。O写晁盖勤问李逵，非表晁盖关心，正表李逵骇目也。】</span>宋江道：“这个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忽明。】</span>他几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span class="q">【金夹批：补得妙绝。】</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补得好。】</span>却是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道：“却是难得这个人！出力最多，<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评尽一生。】</span>又不怕刀斧箭矢！”<span class="q">【金夹批：六字画尽平生。】</span>花荣便叫：“且将衣服与俺二位兄长穿了。”<span class="q">【金夹批： 问李逵是晁盖，定是大将。讨衣服是花荣，定是儒将。】</span>
正相聚间，只见李逵提著双斧，从廊下走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奇。】</span>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里去？”李逵应道：“寻那庙祝，一发杀了！叵耐那厮见神见鬼，白日把鸟庙门关上！我指望拿来祭门，却寻那厮不见！”<span class="q">【金夹批： 余波，一笑。】</span><span class="l">【容夹批：趣。】</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又狠又趣。】</span>宋江道：“你且来，先我和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著晁盖跪了一跪，<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知此跪非跪晁盖，正为宋江严命不敢不跪耳。O跪了一跪四字，不是写他肯跪，正是写他不肯拜也。与前文扑翻身躯便拜六字反对，妙绝。】</span>说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span class="q">【金夹批： 杀得快活，便认粗卤，绝倒。】</span>与众人都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span class="l">【袁眉批： 应沂水人，伏杀虎事。】</span>两个大家欢喜。<span class="q">【金夹批：遥作沂水杀虎之引。】</span>花荣便道：“哥哥，你教众人只顾得著大哥走，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拦截住，断头路了！却又没有一只船接应，俏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接济？”李逵便道：“不要慌！<span class="q">【金夹批： 上云不要慌，是背入庙里；此又云不要慌，不审有何良策。陡然看到下句，不觉绝倒。】</span>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奇语。】</span>和那个鸟蔡九知府，一发都砍了快活！”<span class="l">【容夹批：妙人。】</span>戴宗此时方苏醒，<span class="q">【金夹批： 然后戴宗苏醒。】</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与宋江不一处说，妙。】</span>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里有五七千军马，<span class="q">【金夹批： 下文城中追兵，遥望如何能定其数，先向无意中就戴宗口中点出一句，其法非人所知。】</span>若杀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远望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我兄弟三个赴水过去夺那几双船过来载众人，如何？”<span class="q">【金夹批： 若无下文张、李、穆、童船来，则并不写隔江有船矣。为有下文张、李、穆、童船来，故先以隔江有船作引也。】</span>晁盖道：“此计是最上著。”
当时阮家三弟兄都脱剥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钻入水里去。约莫赴开得半里之际，<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笔。O不是等船，又不是夺船。】</span>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桌船，吹风忽哨飞也似摇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偏写得两耀，妙。】</span>众人看时，那船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手里拿著军器，<span class="q">【金夹批：两耀得妙。】</span>众人却慌将起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宋江听得说了，便道：“我命里这般合苦也！”奔出庙前看时，<span class="q">【金夹批： 张顺不认众人，宋江又在庙内，叙事至此，几成两错，看他如此卸出笋口来，真有捻笔如花之乐。】</span>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著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span class="q">【金夹批： 只倒提二字，明明写出不是追兵，妙极。】</span>头上挽个穿心红一点髯儿，下面拽起条白绢水，口里吹著忽哨。<span class="q">【金夹批： 可知。】</span>宋江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顺。宋江连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张顺等见是宋江，大叫道：“好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出心中无数又苦又急。】</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想见心中。】</span>飞也似摇到岸边。三阮看见，退赴过来。金夹批：夺船一段乃引文，盖惟恐张顺来得突然，故先作一波折，今既迎入，便随笔放下。】</span>一行众人都上岸来到庙前。
宋江看见<span class="q">【金夹批：宋江看出，余人不认，都好。】</span>张顺自引十数个壮汉<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一段乃独写张顺，故在当先船上，又独坐一只也。】</span>在那只船头上；<span class="q">【金夹批： 张顺独作第一段。】</span>张横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带十数个庄客，在一只船上；<span class="q">【金夹批： 揭阳镇一霸，浔阳江一霸，作第二队。】</span>第三只船上，<span class="q">【金夹批：倒一句，便觉文字变换。】</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小小聚处，亦错综不板。】</span>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带十数个卖盐火家，<span class="q">【金夹批： 揭阳岭一霸作第三队，忽然将上文无数长书，收在一处。布想立格，无不大奇。】</span>都各执枪棒上岸来。张顺见了宋江，喜从天降，哭拜道：<span class="q">【金夹批： 喜从天降四字下，却接哭拜二字，直写出豪杰朋友神理来。俗笔如何能有一字。O真正大喜，未有不哭者，俗子安得知之，才子则知之耳。】</span>“自从哥哥吃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数日中又苦又急。】</span>近日又听得拿了戴院长、李大哥又不见面，<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寻李逵不着又苦又急。O不惟补出张顺寻李逵，兼补出李逵自去行事，无一人与他商量，妙绝。】</span>我只得去寻了我哥哥，<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浔阳江心兄弟二人又苦又急。】</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三句内说许多前事。】</span>引到穆太公庄上，<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出揭阳镇上穆、薛三人又苦又急。】</span>叫了许多相识；<span class="q">【金夹批：补出揭阳岭上四人又苦又急。】</span>今日我们正要杀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span class="q">【金夹批： 正文是动法场，旁文又说劫牢，写一时人事，咄咄之极。】</span>不想仁兄己有好汉们救出，来到这里。不敢拜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么？”<span class="q">【金夹批： 是不曾相认语。】</span>宋江指著上首立的<span class="q">【金夹批：四字写出山泊体统。】</span>道：“这个便是晁盖哥哥。你等众位都来庙里叙礼则个。”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宋江 、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龙庙聚会。──这个唤做“白龙庙小聚会。”<span class="q">【金夹批： 忽然一束，其笔如椽。O此一段为一部书之腰。】</span>
当下二十九筹好汉各各讲礼已罢，只见喽啰慌慌忙忙入庙来报道：“江州城里，鸣锣擂鼓，整顿军马出城来追赶。远远望见旗蔽日，刀剑如麻，前面都是带甲马军，后面尽是擎枪兵将；大刀阔斧，杀奔白龙庙路上来！”李逵听了，大叫一声“杀将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只三字，壮多少军威，笑铙歌之繁弱也。】</span>提了双斧，便出庙门。<span class="z">【余评： 众人皆随李逵乱杀，此改（段）见李逵勇猛过人。】</span>晁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好汉相助著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才回梁山泊去！”众英雄齐声应道：“愿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岸上来。有分教：血染波红，尸如山积。直教：
跳浪苍龙喷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风。
毕竟晁盖等众好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容评：李秃翁曰：晁盖也须十七人才来千事，张顺亦是九人方来劫牢，那里如李大哥，独自一个，两把板斧，便自救人，是如何胆略！如何忠义！或日：若无晁盖、张顺等众人，终须丧了三人性命。卓吾曰：如此一算，便无胆略，便不是忠义了。若是真正忠义汉子，即事不济，亦不碍其为忠义也。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与！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与！ 】</span>
<span class="l">【袁评：十七个好汉来劫法场，还让黑大汉从空而下，有力有胆。】</span>
<span class="z">【王望如曰：律引谋叛，决不待时，宋江、戴宗危矣，幸有黄孔目，延挨五日。饮永别酒，吃长休饭，宋江、戴宗危而又危矣，幸有蔡太守等候时辰。而虎形之黑大汉李逵至矣，扮客商之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至矣，使枪棒之燕顺、刘唐、杜迁、宋万又至矣，扮挑担之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又至矣，扮乞丐之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又至突；且水师张顺至矣，张横同穆弘、穆春、薛永，李俊同李立、童威、童猛各至矣。双斧起时，同心协力，宋江、戴宗得免一刀之厄。异哉，江州去梁山，非十里、百里之近也，李逵、张横、张顺、李俊辈，非有置邮传命之人也，虽吴用悔假书之误，予谋出山，安知其决不待时之人必有五日之延挨也？乃不期而会，如有待而来，虽日人事，岂非天道。
又曰：宋江、戴宗、李逵三人，晁盖等十七人，张顺等九人，共成二 十九人，不曰强盗，而曰英雄；不曰聚利，而日结义。所谓英雄者，杀人放火耶！结义者，打家劫舍耶！然小人予以君子之名者，非予小人也，悲君子也。言乎君子处世末流，其行事远不逮小人也。】</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