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迈 克 ? 莱 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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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四早上十点,菲利普朝我脸上泼了一杯水,说:“起来啦。”

    我没脱衣服睡在沙发上,贾妮睡在卧室。菲利普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就绪。

    到了工会大厅,我还是迷迷糊糊的,吃了在希腊午餐车买的咖啡和三明治后,才精神起来。

    走进大厅,工会正在招一整组的甲板人员。我们跑到窗口前,我和其他六个一级水手一起递卡。要招九个人,只递进七张卡,所以我确信自己会拿到工作。但调度员扔了两张卡出来,其中一张是我的。

    “我的卡他妈的出什么问题了?”我朝那笼子吼道。

    “就是!”另一个一级水手也想知道。

    “昨晚有个会,”调度员说,“你们没来。兄弟,下回你们就知道会议的重要了。”

    我在窗口里抢了一张卡,翻过来一看,背面墙敲了“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出席会议。”

    我坐回到长凳上骂起人来。

    菲利普站在我旁边。“那么,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我有点无助,抬起头看看他,说:“得想点办法。”

    我们坐着想了会儿,我决定耍点小伎俩。我知道这能行。“走。”我对菲利普说,带着他到后面一间办公室。

    有一个工会官员正坐着打电话。我把手撑在他的台子上,等他忙完。他讲了有十分钟才挂电话。

    我说:“你看,兄弟,我刚才就要找到工作了,结果调度员把我的卡扔了出来,说昨晚开会的章没敲。是不是这就是说我上不了船了?”

    “这就是说你得去公开工作窗口,兄弟。”

    “咳,我们两个”————我转身对菲利普打了个手势————“昨晚没能来,是因为去了华盛顿。我们在那里待了好几天,听了参众两院辩论皮尔斯伯里的战后议案。你知道,我们喝了点酒,于是决定去那里————”

    “你觉得辩论怎么样?”官员打断了我。

    “咳”,我转向菲利普,“菲尔和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情。光是坐着听听就要火冒三丈,南方民主党那帮狗娘养的人头税反动派,像佐治亚的约翰,密西西比的班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知道反对皮尔斯伯里的议案。”

    官员脸上隐约有点笑意。我正要说下去,电话又响了。官员讲了一分钟,挂了电话,我又接着说:“就像我说的————”

    “让我看看卡。” 他打断我并伸出手,我们把卡给他,他敲了图章。

    “谢谢。”我郑重地说,就像参加了罢工,被工会保释出来的弟兄一样。

    我们走了出去。我看看卡,上面敲着“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出席会议”。

    “这真不错。”菲利普说。

    “他们的心理是,”我说,“要尽可能把更多有脑子的自由派送上船,让他们去传播理念,把那些头脑简单的蠢货转变成劳动阶级的代言人。他对我们说的其实是:‘把这话传出去,小伙子们。’”

    我们看到塞拉姆•艾伦在厅里找我们,酒吧工会官员的事告诉了他。阿尔赞许地点点头。随后,菲利普去门厅买烟,我问阿尔他准备怎么使用那些空卡?

    “我不准备用了,”他说,“菲利普说了,他不会让我和他上一条船的。一点用也没有。”

    我耸了耸肩,感觉好些了。

    菲利普回来了,我们站在一起看招贴板。

    “我深刻地感觉到,”我对菲利普说,“我们马上就要找到船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阿尔一直看着菲利普,菲利普则完全不理他。最后,他干脆对阿尔说:“你今天下午为什么不去弄点钱,待在这里干吗?”

    阿尔说:“哦,是啊,这主意不错。我可以去给伯德特老夫人刷墙。”

    “那就去吧。”菲利普说,阿尔立即走了。

    菲儿和我到锚吧吃了点午饭,喝了啤酒,在厅里等工作,看书,在长凳上打瞌睡,最后,又快到关门的时间了。有几个油轮上的工作,因为想上货轮,所以没要。现在卡没问题了,我们就变得挑剔起来。去法国的油轮不靠岸,我们没法儿跳船。

    快到五点的时候,艾伦回来了,给我们看一张十块的钞票。

    “不错不错。”菲利普说,“别告诉我这是你挣来的。”

    阿尔还给我们看两颗小钻石的典当收据。菲利普想知道艾伦是从哪里搞到这两颗钻石的。

    阿尔说:“我在给伯德特老妇人刷墙,她出去遛狗了。我在梳妆台抽屉里找到这些,她那两只猫看着我拿的。”

    “你是说住在孟菲斯的伯德特老妇人,你没钱的时候一直去和她喝茶的那位?”

    “是的,”阿尔说,“我家的一个老朋友。”

    “干净利落,”菲利普说,“我们现在去花钱吧。”

    “不找船了?”阿尔活泼地问道。

    菲利普说“还有明天呐。”

    我们走到锚吧,每个人喝了杯苏打水加威士忌。这地方挤满了海 员,他们白天里找到了工作,现在赶在漫长的航程开始之前,先把自己灌饱。

    我们决定去时代广场看一部法国电影,就坐地铁去了。等到了那儿,转着转着看见一家意大利面条店,然后我们走了进去。

    阿尔和我点了两瓶啤酒,菲尔点了一杯雪利酒。他带着份《图片杂志》,一边喝雪利酒一遍看军事地图,讨论前线战况。然后,我们点的意大利面来了。我到柜台拿了一大瓶甜辣椒粉,洒在肉酱上。

    吃完面,菲尔把甜辣椒粉瓶子推给桌对面的阿尔,大声说:“来吧,艾伦,让我们看你吃一勺辣椒粉。济慈就吃过。”

    阿尔说:“没听说过。”

    “它能帮你洗胃,”菲利普说道,邻桌的人也听到了,“对你的溃疡有好处。济慈都吃了,你干嘛不吃?”

    于是,阿尔拿起吃意大利面用的大勺子,到了一些红辣椒粉,然后一口吃进嘴里,含着。眼泪涌了出来,他还在扮笑。

    “给,”菲利普说道,把一杯水推到桌那边,“用水吞下去。那样更难受。”

    我递给阿尔一些面包,说:“用面包把辣椒粉咽下去。”

    “用水吞更难受,”菲利普坚持道,“面包减弱效果。”

    于是阿尔喝下水,随即泪流满面,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不时晃着头,说:“啊!”还对菲利普笑。这让人很恼火,我坚持要阿尔吃面包。

    “这有什么好玩的?”我说,但他们不听。

    阿尔继续说着“啊!”还对菲利普笑,就像个白痴被绑在火刑柱上,一边笑,一边晃着脑袋对施刑人说:“兄弟!好痛啊!”

    最后,这场冲突总算以玩笑收场,我们起身,阿尔付了账单。

    走出店时,菲利普从橱窗里的厨师样品中拿了一根长长的通心 粉面条,像根拐杖那样握着。走到人行道上,他把面条的一头夹在裤子拉链上,看上去像亮晶晶的尿喷了出来。傍晚湍急的人流中,过往的男人们瞪大了眼睛,等发觉这只是根通心粉面条,才径直走开。女人们干脆扭过头,假装没看到。菲利普握着面条抵在拉链上,向阿波罗剧院走着,像是一边走一边在撒尿。

    阿尔买了票,我们进到阿波罗剧院,去了楼上包厢,这样看电影时也可以抽烟。

    包厢右边的小房间里,通常有一群屁精晃荡,一半时间在看片子,剩下的时间就在看包厢座位上有没有花头。我们上楼是,他们就站在那里瞄我们,菲利普跑到沙罐前,将通心粉面条插在拉链上,伸进沙里搅和,好像他在对着沙罐小便,还浇来浇去。屁精们如同小龙虾般跑掉了。

    我们走下去坐到包厢第一排,点起烟。

    《雾码头》 [A54] 讲的是在勒阿弗尔,一个法国逃兵想要逃出国的故事。一切都搞好了,他有了护照,上了船。启航之前,他想回去再看女朋友一眼,结果被一个歹徒在背后开了一枪,船开走了,没带上他。最后一幕是船开出勒阿弗尔,上面没有他。

    放片子时,阿尔非常安静,他坐在菲利普和我中间。片子放完,我转过去问他觉得怎么样。

    “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片。”他说。我注意到他双眼湿润。

    我们接着看了另一部片子,英国片,中间阿尔出去了,五分钟后带了三盒冰冻巧克力牛奶回来。菲尔二话没说,抢过他的那份就喝了。我为自己那份谢了阿尔。

    看完电影,我们出了剧院,到第八大道去喝点酒。

    在第八大道和第四十二街的路口,一个白头发的瘦老头站在人行道中央,攥着拳头仰望天空。不时有人也停下望天。他们看到天上什么也没有,就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走了。大多数人经过时根本没看到他。我猜他是在做祷告。

    我们走进第八大道靠近第四十三街那边的一家酒吧。有一些油头粉面鬼头鬼脑的人在,都穿着黑色正装;有一个赌客,戴着很花的领带和钻石戒指,还有好几个鸡,少数屁精,还有一群军人。年轻军人待在这种地方非常刺眼,仿佛是攻入了别国或什么废墟一样。

    因为不想喝醉,我们只喝啤酒,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乘地铁去华盛顿广场。阿尔此时有些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三十二号公寓不受欢迎。

    我们到那儿时,贾妮和芭芭拉在家。她们只在沃尔多夫咖啡馆喝了杯咖啡,先前等菲利普和我等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情绪不太好。

    “你们到底到哪儿去了?”贾妮问道

    我在椅子上坐下,把猫放在大腿上,菲尔坐在沙发上,靠着芭芭拉,阿尔坐在房间中央的坐垫上,脸上堆着笑。贾妮进厨房去弄猫食,阿尔跳起来说:“我能帮忙吗?”

    每个人都非常不快和紧张,我打开收音机,调到吵闹的舞曲频道。芭芭拉在生闷气,菲利普翻看着福克纳的《圣殿》。我躺到另一张沙发上,打起盹来。

    醒来时我刚好听到贾妮喊:“回家去!”还朝阿尔扔了本书。书打在他肩膀上。芭芭拉已经回家去了,菲利普瘫坐在沙发上。卧室的门在芭芭拉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阿尔疑惑地看着菲利普。

    “你可以回去了。”菲利普说。

    啊尔说:“好吧,晚安,”就走了。

    我走进了卧室,关上门。

    “他那边,”我脱衣服时贾妮说,“你也最好看着点。”

    “谁?”

    “菲利普先生。”

    “他又怎么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和你一起出海,对吧?”

    我把裤子扔到椅子上,说:“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酷儿,想把你也变成酷儿。”

    “什么?”我说。

    “别跟我说‘什么’。等到了海上,他夜里扑到你身上,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我摇着头叹了口气,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

    她说:“拉姆塞•艾伦比你更了解他,你去吧去吧,你什么都知道。”

    “你这个疯子。”我说。

    “你和我同居有整整一年了,你一直答应要娶我的,我一直在给你钱,现在你开始跟一帮酷儿出去混,还夜不归宿。”

    “原来是他在你耳边叨咕,”我说,“拉姆塞•艾伦。他为了把这次旅行搅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你难道不知道?”

    贾妮开始喊叫起来:“我只知道,你自己也会变成他妈的酷儿,。或许你己经是了。”

    我说:“你怎么会艾伦说什么就信什么呢?”

    “你一直在上海伦那个贱人,还一直给她钱,你什么都没给过我。”

    我说:“谁跟你这么说的?”

    “你以为我是傻子啊,”她说,“你以为我自己周围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哈,发生什么了?”

    “你要和那个赌徒丹尼森去里诺,就是这个。你想甩掉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说:“哦,看在老天的份上。”

    话音未落,我迅速闪开,因为她提起膝盖向我的蛋撞来,接着又用瘦削而坚硬的指节猛敲我的脸。于是,我用手掌还击了她一下。

    床边有个小台子,上面放着个烟灰缸,盛满了烟头和烟灰,还有书、文件、闹钟、空玻璃杯、香水瓶、指甲挫刀,一叠名片,以及一缸滑石粉。贾妮倒下时碰到了台子边,台子倒了,所有东西全翻在她身上。她躺在地上,吐出嘴里的烟头,脸上和膝盖以上全是烟灰和滑石粉。

    “你这个畜生!”她尖叫,“你要毁我的容!”

    于是我去了另一间房间。

    菲利普坐在沙发上。“亲爱的,”他大声说道,“我再也无法隐藏我得爱了。”

    我说:“闭嘴,看在老天的份上。”

    我们可以听到卧室里的啜泣声。

    过了会儿,我回到贾妮那儿。她还坐在地板上,我把她抱到床上,吻她。

    过了几分钟,她起来去弄了弄脸。回到床上,她靠在我身旁,说:“你这次旅行回来,我们再找个新公寓。”

    第二天早上,菲利普和我很早就起来了,贾妮也是。她现在和我们俩太平了,煎了培根加鸡蛋作早餐,然后送我们出门。这一天她准备用来打扫房间。

    就在工会大厅快要关门时,菲尔和我找到了船。船名叫“哈维•韦斯特”,是条自由轮,现停在霍博肯。

    “明天早晨八点报到,”调度员说,“带上所有行头。”

    我们回到办公室,领了工作单。

    “好了,”菲利普说,“成功了。”

    “是啊,”我说,“我们得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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