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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固丝坦卡走到波瑞纳家。她采了一点草莓,带给幼姿卡。当时汉卡正在屋外挤牛奶,于是她坐在屋檐下,向汉卡报告娜丝特卡收到哪些礼物。

    她断言:“不过,他们送礼物是为了气气多明尼克大妈。”

    汉卡纠正说:“也是为了协助娜丝特卡。对了,我也该拿点东西去给她。”

    雅固丝坦卡告诉她:“你现在若有什么东西托我带去,我乐意跑腿。”屋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哀求————原来是幼姿卡。

    “噢,汉卡,把我的小母猪送给她。我自知快要死了,娜丝特卡会为我的灵魂祈祷!”

    汉卡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她立即叫怀特克将小母猪赶过去给娜丝特卡,她自己不想去。

    幼姿卡叫道:“怀特克,告诉她小母猪是我送的。她得赶快来看我,我现在不能动。”

    可怜她很爱哭,动不动就闹别扭。她已经卧病一星期,发烧,全身长了硬痂和鳞片。因为她拼命哀求,起先家人让她躺在果树下。但是病情恶化不少,雅固丝坦卡不许她这么做。

    她说:“你得躺在阴暗的地方,阳光会将恶气往里赶。”

    所以,她孤零零躺在暗室,整天呻吟不已,抱怨小孩和朋友都不能进去陪她。雅固丝坦卡受托当她的监护人,谁想进屋,她就赶谁走,甚至用棍子打人家!

    她跟汉卡说完话,将草莓拿给幼姿卡,又替她弄了一帖膏药,是纯荞麦糊加上新鲜未放盐的奶油和许多蛋黄调成的。她将膏药抹在幼姿卡脸上和脖子上,敷得很厚,整个覆上湿布。小丫头乖乖接受治疗,只略带恐慌说:

    “化脓后脸上会不会造成天花疤?”

    “只要不去抓,就不会留下疤痕————跟娜丝特卡一样。”

    “不过伤口好刺人哪,噢,天主!……拜托绑紧我的手,否则我忍不住!”她热烈恳求,几乎忍不住要去抓脸,老太婆一面嘀嘀咕咕为她念咒语,一面用于石莲的烟气为她消毒,并将她的手臂捆在身体两侧,就出去干活儿去了。

    幼姿卡静静躺着,听苍蝇嗡嗡飞————还有另一种奇怪的嘤嘤声,不时在脑子里作响。她仿佛置身梦境,一再听见家里的人蹑手蹑脚进来看她,又悄悄走了。接着她幻想有树枝低低垂在她头顶,枝头结着红色的苹果,但是她摸不着也摘不到,然后有一群羊围在她身边,咩咩哀啼……后来怀特克进屋,她倒一眼就认出是他。

    “你有没有将我的小母猪送去给娜丝特卡?她怎么说?”

    “咦,她高兴死了,上前吻母猪的尾巴!”

    “你这顽皮鬼!拿娜丝特卡开玩笑!”

    “我说的是实话,她要我转告你,她明天过来。”

    突然间,幼姿卡翻来覆去,惶然大叫说:

    “把它们赶出去!————它们踩到我!”

    然后她突然崩溃,静静躺着,仿佛睡着了。怀特克走出去,却频频回来。有一次她焦急地问他:

    “中午到了没有?”

    “将近半夜,人人都睡了。”

    “对,天色很黑。”

    “这些麻雀快拿走,像没长毛的雏儿,吱吱喳喳乱叫。”

    他正告诉她鸟巢的事情,她尖叫一声坐起来。“阿灰呢?怀特克,别让它乱跑,否则爹会打你的!”

    接着她叫怀特克上前,跟他说悄悄话:“汉卡不准我参加娜丝特卡的婚礼,但是我不管她,我硬要去……穿一件深蓝的胸衣……还有教区狂欢节穿的那件裙子……怀特克!摘几个苹果给我吃,别让汉卡逮到你。”她突然静下来,仿佛睡着了。

    怀特克一连几小时守在她身边,赶苍蝇,拿水给她喝。汉卡叫他留在家守护她,克伦巴的儿子小马西亚斯同时照顾波瑞纳家和他父亲家的牛。

    牛童吸不到林间自由的空气,觉得很难受,但是他对幼姿卡的病况非常同情,他们说他巴不得将天空拉下来给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逗她笑。

    有一天,他为她抓来一整群小鹧鸪。

    “幼姿卡,摸摸看,它们会对你啁啁叫哩!”

    “我怎么摸?”她抬头哼道。

    他为她松绑,她用软弱无力的小手接过未长翅膀的雏儿,贴在她脸颊和眼睑上。

    “啊,它们心跳得好厉害!吓得要命,可怜的小东西!”

    “什么?我亲手抓的,要我放它们走?”他抗议,不愿意放了鸟儿。但他还是放掉了。

    还有一次,他带一只兔子给她,放在她盖的绒毛被单上,拎着它的耳朵。

    她耳语道:“亲爱的小兔,甜蜜的小兔,远离你的妈妈。”说着将它紧抱在胸前,活像抱婴儿似的,轻轻爱抚它。但是它尖叫几声,似乎很受罪,逃出她的手掌,跳到走廊的家禽堆,吓得鸡群乱窜,然后跑出门廊,走到打瞌睡的拉帕跟前,逃进果园去了。老狗立刻猛追,怀特克一面喊一面跟过去,闹声喧天,汉卡由庭院跑来,幼姿卡笑得前仰后合。

    “老狗有没有追到它?”她焦急地问。

    他大声说:“怎么可能!不,它只看到兔尾巴,兔子跳到麦田深处,像水里的石头,逃得无影无踪————真会跑————别伤心,幼姿卡,我再给你抓一只。”

    他不管找到什么,一定拿来给她:今天带一群金斑点的鹌鹑,明天带只刺猬,改天又带一只温驯的松鼠,在屋里跳来跳去,好玩极了;不然就带一窝小燕子,哀声鸣叫,引得母鸟和公鸟追进屋,幼姿卡叫他把小燕子放回窝里去;还有很多稀奇玩意儿,加上许多苹果和梨,两个人瞒着家长吃个够。不过,她终于样样都玩厌了,烦腻地转过身子,什么都不喜欢。

    她咕哝道:“这些我都看不上眼,给我带点新奇的东西!”鹳鸟在屋里走来走去,尖嘴伸进每一个锅子,不然就埋伏着,突然在门口啄拉帕一下,连这些她也看腻了————只有一次,他活捉到一只彩虹色的食蜂鸟,带来给她,她看了才略有喜色。

    “好华丽的小鸟!简直像油彩漆成的!”

    “小心它啄你的鼻子,它是很难对付的坏鸟。”

    “可是它没打算逃走哇一是不是很温驯?”

    “不,我绑住了它的翅膀和双腿。”

    这只鸟为他们解闷一段时间,但是它一天天憔悴,坐着不肯动,不肯吃东西,不久就死了,全家人都很伤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外面愈来愈热,白天几乎没办法下田,晚上也闷得要命,活像住在大烤炉里,连户外和果园都差不多。干旱很快就成为大天灾。牛群由草地饿着肚子回牛棚,哞哞乱叫。马铃薯枯萎了,只有榛子一般大小,有些田地的燕麦发育不良,高度只有几寸,大麦的叶子枯掉了,黑麦太早干,麦穗白花花不长谷子。因此,他们很烦恼,每天日落都希望看到天气改变的征兆。但是天上一朵云都没有。头上只见玻璃状的白光,太阳下山,未蒙上一点蒸气的影子。

    现在很多人在“天主变貌坛”的圣像前面痛哭,但是没有用。田地更干、更焦,果实未成熟就落地。溪水流量太少,磨坊和锯木厂都关着,安静又凄凉。村民不顾死活,人人分摊还愿弥撒的费用,参加圣体展览。

    他们祈祷好热烈,好真挚,铁石心肠都不可能不感动。

    天主确实对他们发了慈悲。不错,第二天很闷热,叫人流汗,光线很强,连鸟儿都晕死在地上,公牛在草地上哀鸣,马儿不肯出马厩,人又累又乏,在于果园爬来爬去,不愿意走出凉荫。

    但是————到了中午,万物仿佛要在白热的大熔炉里断气时————四周突然起了一阵迷雾;遮住太阳的强光,像一把灰烬撒在大火盘上。不一会儿,空中传来万鸟鼓翼般的声音,乌云由四面八方聚拢,愈来愈阴沉,愈来愈险恶。

    人人都感到害怕,万物静悄悄的,却畏惧得发抖。

    远处雷声隆隆,接着起了一阵疾风,尘埃呈一股股螺纹往上升,又浓又密,太阳洒下沙黄色的闪光。接着一切突然暗下来,高空出现一条条闪电————活像有人在天空挥火鞭似的。第一阵雷霆落下来之后,民众跑出屋外。

    世界霎时乱纷纷。在难以形容的漩涡乱流中,太阳整个看不见了,纠缠不清的漆黑云块间射出一道又一道眩人的光彩。雷声隆隆,夹着闪电,接着是淅淅沥沥的大雨和树木间呼啸的狂风。

    雷霆一个接一个打下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雨势太大,什么都看不清,到处有霰雹零零落落飞舞。

    这种场面历时一个钟头左右,谷物被吹倒,路面化为起泡的浊流。后来雨势小了一点,天也开了,但是雷声再度轰隆轰隆响,宛如两百辆板车驶过结霜的地面————倾盆大雨又下来了。

    民众惶然看屋外。有些民宅点了圣灯,唱起“圣母啊,我们奔求你保护”的圣歌,圣像拿出屋外,以便防卫外面的恶灵。感谢上苍!暴风雨没造成大灾害就过去了。不过,天气快要好转时,雨粒渐稀,村尾上空的一朵孤云突然射出一道火光,击中社区长的谷仓!

    建筑物立即着火冒烟,村民惊慌地跑到现场。一开头就没有救援的希望,烈火吞噬谷仓,像吞一堆干木片,不过安提克和马修等人拼命保全柯齐尔的房屋和毗连的房舍。好几处茅顶开始冒烟了,受难的谷仓火星四溅,幸亏路上的雨水奔流个不停。

    社区长不在家,他一早就进城办公事去了。但是他太太在场,为损失而哀痛,像烫伤的母鸡四面八方乱窜。危机解除后,村民回家了,柯齐尔大妈居然叉腰向她走来,嘴里谩骂不休!

    “你看到了吧?社区长夫人,天主为你欺负我而惩罚你呢!是的,它惩罚你!”

    社区长太太伸出手冲向她,两个人眼看要打起来。安提克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开。接着他用强烈的措辞责备柯齐尔大妈,她像挨揍的母狗。一面咆哮一面走回自己的家:

    “是的,社区长夫人,你神气吧!我要雪耻,本利一起算!”

    此时暴风雨已转到林地那边,太阳又出来了。蓝天上浮着几朵白云,空气凉爽又新鲜,鸟儿齐鸣,村民修理损害的房舍,并打开水门。

    快到家的时候,安提克意外碰见雅歌娜手持锄头和篮子。他坦然问候她,她像野狼凶巴巴地瞪他一眼,默默走过去。

    他怒气冲冲咕哝地道:“这么骄傲?”后来看幼姿卡在围院里,就骂她不该冒着湿气出来。

    她的病情好多了,家人容许她整天躺在果园里。她身上的鳞片治得很好,没留下疤痕。汉卡舍不得耗费这么多奶油和鸡蛋,雅固丝坦卡照旧为她敷药膏,完全在暗中进行。

    她躺着慢慢复原,几乎整天孤零零的,怀特克现在又去看牛了。偶尔有个女孩子来看她,或者由罗赫陪她坐一会儿,老爱嘉莎也来过,照例说她收获时节一定会死在克伦巴家,像农家主妇一般死法。不过,只有老狗拉帕经常守在幼姿卡身边,鹳鸟一叫就来,其他的小鸟常飞下来吃她扔的面包屑。

    有一天屋里没人,雅歌娜带一把糖来看她,幼姿卡还来不及道谢,雅歌娜听见汉卡的声音,连忙逃走,隔着树篱叫道:

    “但愿你吃了有好处!”说完就走了。

    雅歌娜跑到哥哥家,送一点东西给他。

    她发现娜丝特卡守着一头母牛喝水。西蒙在附近建一栋外屋,用力吹口哨。

    她很惊讶,大声说:“什么,你们这么快就有一头母牛了?”

    “是啊,很美吧?”娜丝特卡引以为荣说。

    “真的,很漂亮。一定出自贵族领地的血统。你们在哪里买的?”

    “不是我们买的,却属于我们!我一五一十告诉你!但是你不可能相信————昨天破晓时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磨擦墙壁,以为是一头放牧在草场的阉猪,正在清除身上的干泥。于是我又躺下,还没睡着就听见微弱的哞哞声,我出去一看,门口站着一头母牛,系了绳圈,前面放一堆苜蓿,乳房满满的,正仰头看我。我揉揉眼睛,以为是做梦。结果不是,是活生生的母牛,不但哞哞叫,还舔我的手指呢。后来我想它一定是某位牧人遗失的,西蒙也说人家马上会来找。只是有一点蹊跷:她是绑好的。母牛会自缚吗?到了中午,没有人来牵牛,乳房的奶水一直渗出来。于是我为它减除涨奶的压力。我问遍全村,没有人听到谁遗失母牛的消息。老克伦巴说这也许是小偷的把戏,我最好把它交给宪兵。我很遗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中午,罗赫来了,他说:

    ‘你们很诚实,你们又很穷,所以主耶稣赐给你们一头母牛!’”

    “‘天上掉下来的母牛!连白痴都不会相信。’”

    “罗赫笑笑,临走说:

    ‘牛是你们的,别怕!谁也抢不走。’”

    “我以为是他送的,就跪在他膝前道谢,但是他吓得往回缩。”

    “他微笑说:‘你若碰见亚瑟克先生,不要随便谢他,他会挥棍打人喔!他不喜欢人家向他道谢。’”

    “那么母牛是亚瑟克先生送的!”

    “世上可有另外一个人对穷人这么好?”

    “对,他送斯塔荷建房子的木料,并在许多方面帮助他。”

    “他一定是圣人,我要每天为他祷告。”

    “当心有人来偷牛!”

    “什么,偷我的牛?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它,并且将小偷的眼珠子挖出来!天主不容许这种恶行!西蒙建牛棚期间,我要它每天晚上跟我们睡在屋里。亚斯叶克的狗克鲁契克会看护它。噢,我的亲亲,噢,我的心肝!”她一面叫,一面搂着牛脖子,吻它粉红色的口鼻。畜牲喉咙发出微弱的喀喀声,看门狗高兴得狂吠,家禽吓得呱呱叫,西蒙的口哨声压倒一切。

    雅歌娜说:“你们一定得到天主的祝福。”她注意看他们两个人,悔恨般叹了一口气。他们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尤其是西蒙。大家一向把他看做无能的家伙,总是替人受过,谁爱踹他一脚就可以踹他。而现在!言语干练,行事精明,举止威风,他真的变了一个人!……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后,她问道:“哪一块是你们的田?”

    娜丝特卡指给她看,并说明他们要播什么种,要播在什么地方。

    “但是种子要从哪里来呢?”

    “西蒙说我们会拿到种子,就一定会拿到。因为他不闲扯的。”

    “他是我哥哥,不过你说的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这么善良,这么聪明,这么勤奋!……没有一个人像他,没有!”娜丝特卡强调说。

    雅歌娜凄然附和说:“的确如此。那些用土丘做边界的田地是谁的?”

    “安提克·波瑞纳的。现在没人耕,他们等着分田产。”

    “他们会有不少田地,加上一份舒舒服服的出租产。”

    “噢,他们对我们真好,愿天主十倍酬赏他们!安提克在大地主面前作保,让我们分期偿付地价,而且帮了我们不少忙。”

    “安提克……担保你们还钱!”她非常震惊。

    “汉卡也很客气,她送我一头小母猪。现在还是乳猪,但是品种优良,长大以后对我们的帮助大极了。”

    “真的,你等于告诉我一个奇迹。汉卡送你一头乳猪?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回到屋内,雅歌娜由围巾里抽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递给娜丝特卡。

    “这一点钱……先前我没办法拿来……因为犹太人还没给我卖鹅的款子。”

    他们诚心诚意谢谢她,雅歌娜临走说:

    “等一段日子,娘会发慈悲,分财产给你们。”

    西蒙脱口说:“我不要!让她带着她给我的伤害进坟墓吧!”事出突然,语气又很激烈,她没答腔就走了,回家心情很忧郁,精神很差。

    “我算什么?一根没人爱的干棒子。”她一面走一面叹气。

    她在半路上遇见马修。他本来要去看他妹妹,却陪她走回来,仔细听她谈西蒙的事情。

    “不见得所有男人都那么幸运。”他郁闷地说。

    他们继续谈,但是他不太自在。他有话很想跟她说,却不好意思说出口。雅歌娜则俯视夕阳下的丽卜卡村。

    这时候他说:“这狭窄的小世界,我闷得要死!”他简直是自说自话。

    她用质疑的眼光转头看他。

    “你怎么啦?愁眉苦脸的,活像喝了酸醋似的!”

    他听了,向她细述自己多么讨厌这种生活,讨厌乡村的一切,决心远走高飞,到外面去流浪。

    她笑着说:“咦,你如果想改变,那就结婚嘛!”

    他热切盯着她的明眸,大声说:“是啊,我想娶的人若肯嫁我多好!”她有点尴尬和不悦,忙把脸偏开。

    “向她求婚嘛!人人都乐于嫁给你,不止一位姑娘已经在期盼你的求婚使者。”

    “万一她拒绝怎么办?多丢脸————多痛苦!”

    “那你就派求婚使者去找另一位姑娘。”

    “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想娶一位,不能退而娶别人。”

    “噢,年轻人对每位姑娘同样喜欢,愿意跟她们大家接近。”

    他不否认这一点,却立即改变战术:

    “雅歌娜,你知道小伙子只等你服丧期满,马上就有人派代表送伏特加来求婚。”

    她说:“让他们自己喝吧!我一个都不嫁!”语气很激烈,叫他不得不深深思索。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不喜欢任何人,只欣赏亚涅克————她的亚涅克!

    一想到他,她就幽幽叹息,她欣然思念他,马修受到挫折,走回妹妹家去了。

    雅歌娜用迷离和不安的眼神凝视虚空,自言自语地说:

    “他此刻在做什么?”

    突然间,有人抓住她,把她紧搂在怀里。她拼命挣扎。

    “我蒙受损失,你不肯安慰我?”社区长热烈低语着。

    她气得要命,挣脱他的魔掌。

    “再碰我一次,我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叫全村来看你!”

    “嘘,雅歌娜,嘘!看,我给你带来一个礼物!”他塞一条珊瑚项链给她。

    “放下……”她可能是借着怒火说出心里的话。“你的礼物在我心目中全是垃圾!”

    “但是雅歌娜,这————这是什么意思?”他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

    “意思是说:你是一头猪!永远别再跟我说话!”

    她气冲冲地硬由他身边溜走,快步跑回家。

    她母亲正在削马铃薯皮,安德鲁在户外挤牛奶。她动手做晚上的家务事,只是仍气得发抖,无法镇定下来。薄暮一降临,她又出去游荡,对母亲说:

    “我到风琴师家走走。”

    她很快就看到亚涅克房间的窗户在暗夜中发光,麦克正在吊灯下写字,风琴师夫妇坐在户外享受傍晚的凉意。

    他们跟她打招呼说:“亚涅克明天下午回来!”

    她太高兴了,几乎晕倒在他们跟前,双膝发软,心跳得好快,差一点不能呼吸。她基于礼貌,陪他们坐了几分钟,就沿着白杨路逃开,转往森林,快得像一只被人追猎的野兽……“主啊!主啊!”她脱口谢恩,伸出手臂,泪如泉涌,一种神妙的喜悦袭上心头,浓烈得叫她想笑,想叫,想疯也似的奔跑,吻月光下银晃晃的大树和脚下的田地!

    “亚涅克要回来————要回来————要回来了!”她自哼自唱,突然像小鸟般飞速前进,一直跑,受欲望和期待所驱使,似乎要奔向命运的最高点,奔向不可名状的喜悦。

    她回家已经很晚了。全村黑漆漆的,只有波瑞纳家例外,那边有很多人开会辩论。她一路只想到明天,想到亚涅克要回来。

    回到家,她睡不着,一直在枕头上折腾,听见母亲重重打鼾,连忙到户外去坐,等睡意或白昼来临。

    她不时听见水塘对岸波瑞纳家传来的人声,他的房屋一侧点了灯,她看见对面水上的灯影。

    她凝视灯影,忘了世间的一切……各种凄凉的思绪像游丝网围着她,带她进入难以厌倦的向往世界,害得她想得出神!

    月亮沉下去了,乡野呈暗棕色。天上有许多星星;不时有一颗星星由高空飞速陨落,她吓得四肢打战。有时候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像温柔的嫩手,接着温暖的香风由田野飘来,她挺起身子猛吸那股子香味。

    她全神贯注,落入言语形容不出的恍惚状态,像一株小树的嫩芽,正吸收树汁和生命,本身一动也不动……长夜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往前滑,似乎不想打扰狂喜的人心。

    安提克家里,赞成他和乔治主张的人,正在谈次日行政区官署要召开的会议,社区长会叫丽卜卡村一切有地的农夫参加。

    现场大约有二十个农夫————安提克和乔治的拥护者都来了————屋里只点一根小蜡烛,在烟囱庇檐上一明一灭。

    罗赫坐在阴影中,正详细说明丽卜卡村设(俄文)学校的后果,乔治则特别吩咐每个人如何表决,该对行政区首长说什么话。

    他们讨论好久,有人提出各种异议,最后意见完全一致了,就在黎明前分手,他们早上还得早起呢。

    雅歌娜一个人睁着眼坐在屋外,仍幻想出神,仍念着下列爱情咒语般的话:

    “他要来了————他要回来了!”

    她本能地转身,面向东方的天空。似乎想知道新的一天有什么妙事,此刻地平线上已露出灰蒙蒙的曙光————她怀着畏惧和欢喜的心情,全心耽溺于即将来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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