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不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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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动活动手指。最近拆了线，可以做些轻微的小动作，可以不再倚靠。她对何之轩说：“过一阵我这手就没事了，就能搬回去的。”
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方竹面前哭泣得像个孩子。他没有再追问方竹所知晓的关于他的小女儿不堪的往事，这些于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女儿。
方竹感到恐怖，磨损之后的灵魂竞会如此鄙陋。她会不会也变成这般模样？她低声说：“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因为我的自私让很多人痛苦。我没有立场让他们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我做过的事情。”
“这都是她爱吃的。吃完饭了她不会立刻做作业吧？”
“你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过吗？”方竹问道。
李晓葬礼上的李润，仍如往常那般身髙体阔，声音洪亮。方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迅速从从前的体积缩水到现在的瘦、干、黄、下肢肿、肚子大。
何之轩的脸慢慢板起来：“方竹，你在说什么呢？”
“他……什么时候病倒的？”
在病房内照顾着李润的纪如风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曾经大学时代的方竹所推崇的职业女性的自信神采，那样的神采荣光到方竹知晓李润同她的不道德关系后，都会因为一份敬畏之心而不忍多加苛责。
“她是个孩子。”李润喃喃地，眼神黯然下去，说道，“我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在师大的湖边钓鱼，花老半天才钓上来一条鱼，她会笑一下午。”
方竹有点不好意思。
她说：“我该走了。”她几乎是逃避似的，快步离开纪如风身边，只是往前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这段插曲教方竹心成不是滋味。
“钓鱼？”
方竹讶然。
他走到她身边，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有尴尬的意思，但是没有不悦的权利，方竹对自己说，何之轩需要全新的人生。
“是肝癌。”
“小方，我晓得在你心目中，我是晓晓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只跟她钓过一回。”
他的女儿已经死亡，他正在面临死亡。
“会不会有事情？”
“她是不是老吃荤的？”
“我想念她成长的毎个阶段。”
“你调查过她干的那些事情，是吧？”
李晓的死才是至大的打击。
方竹说：“可你缺席了她最重要的阶段。”
方竹很难过。
何之轩转过头来看牢她。
纪如风也许听到些许动静，推门进来，看到仰面遮脸痛苦的丈夫，没有上前安慰，她对方竹做了个手势，请她出来。
方竹答道：“是的。”
“她特别喜欢吃鱼和肉。”
她决定去见见李润，看在李晓的份上。
“晚期。”
纪如风受的打击也不小，坐在她身边，能看见她头发里的银丝还有眼角的鱼尾纹，松弛的双颊将嘴角拖累得耷拉下来。
“她看动画片，《灌篮高手》和《樱桃小丸子》。在我宿舍里看。”
方竹缓缓地点头。
纪如风点点头，没有见怪，也没有说什么，同何之轩一块儿走出病房。方竹站在李润对面，对方精神不错，虽然吊着点滴，还是勉力抬手，给了方竹一个请坐的姿势。企业家风度依然。
他说“回家”，这么自然，她没有注意到，她在恍惚，想到李晓，想到李润。
“是嗬，爱穿漂亮的衣服、鞋子，还喜欢名牌包。”李润继续讲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不给她钱，她就不会有学坏的条件。她小时候偷过你的手机，这事情我晓得，我骂了她，但是小何和你教育了她。我太忙了，忙着搞事业，忙着拼业绩。我没有空好好教育她、关心她，我甚至没多少空管她，她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管住她的经济不让她乱花钱，她就不会出格。我对不起她的妈妈，更对不起她。任何理由也不足以解释这些。”他以手扶额，并覆住双眼。
方竹问：“我还没有帮晓晓找到公道。”
何之轩并没有在病房外。方竹有些奇怪。
“是的，她喜欢在学校的湖边玩儿。”
“第一年在另一家，后来跳槽去的‘君远’。”
“晓晓小时候经常找你一块儿吃晚饭吧？”他问。
对方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就令方竹无法应答。她没有作声。
他没有作声，她说对了。她有同样的苦痛，她会明白的，他想。
“看到你和小何一块儿，我真高兴。”
“晓晓一直很喜欢你们俩，她甚至觉得在这世界上最关心她的只有你们俩。”李润的双眼黯了一黯，然后向方竹投射过来一束恳求的目光，“能给我说说晓晓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她从小就爱麻烦你。”
纪如风淡淡地同方竹打了招呼，何之轩说：“方竹想和李总谈谈。”
纪如风说：“我请之轩帮我去缴个费。”
“老李最近很喜欢找晓晓生前的朋友聊天，可惜晓晓生前没几个朋友，他一直想跟你聊聊。谢谢你能来。”
此人亦在自己的壳中，瑟缩不前。当年的神采、当年的抱负、当年对爱情的憧憬都是她的层层枷锁。
时过境迁，李晓去世了，她的亲人也衰老衰弱了。多可怕？
方竹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何之轩把抽了半支的烟在垃圾箱上摁灭，双手插到口袋里，俯望方竹：“方竹，你有这样的想法，让我说什么好呢？”他转一个身，“再说吧！”又突然问她，“你想不想见见李润？”
他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晓晓生前不知道她爸爸的病。”
“她是不是一直觉得学校的功课很难？她成绩一直不好，我才会让她上私立中学。”
纪凯文却适时地扭过头对坐在后头的方竹说：“谢谢你肯来看我姑父。”
纪如风说：“我半辈子都在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当年从新闻系毕业进了报社，为了追求事业跳槽，跳槽后为了追求爱情坚守在濒临倒闭的老厂里，为它呕心沥血，争了半辈子，忙了半辈子，结果李晓决然一走，把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刷不掉。”
纪如风冷笑：“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她还是不谅解我，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我们只能把她送回她外婆家。可是老人毕竟是老人，管不住她。我管她太严别人会说后妈虐待，管得太松，又……又出这样的事情。她一次次在家里大吵大闹，骂我骂她的弟弟，问我拿钱，拿不到钱就偷……她……”
一路上纪凯文同何之轩简单交流着公事。方竹听了个大概，如今在“孔雀”掌事的是纪凯文，支撑摇摇欲坠的李家的也是纪凯文。
他一贯如此，锯嘴闷葫芦地来对付她，然后她就会不知所措。
纪如风对方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意见。”
方竹哑然，不知为何话题会被何之轩突然扭转，提到了李晓的父亲。
方竹艰涩地斜酌字句，但翻心一想，面对如今的李润，是没有这样的必要了她直言道：“她不喜欢那种生活。她自己都知道她的想法和做法很偏激，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还是个孩子。”
何之轩问方竹：“可以走了吗？”
柯之轩只管抽着烟，没有答她。
上一次见到李润，是在李晓的葬礼上，到了今日，也有快大半年的时间了。
方竹说：“你什么都比我强，成绩比我好，工作能力比我好，办事能力也比我好。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冲动地要跟你结婚，你的今天也许会更好，比现在更好。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是我害了你。”
“前年体检的时候发现了病灶，一直不肯住院，采用保守治疗，开始的时候效果不错。”
李润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哂笑。
“她放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里只有一堆韩剧。”
何之轩扶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家。”
“你想念那时候的她？”方竹问。
她曾经以为李晓没有得到过父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虽然李晓的父爱是不及格的，但是仍拥有那份不及格的追悔莫及的爱。
她别过头去，看见何之轩自走廊的那一端缓步走来。
“那时候她看什么电视剧？”
纪如风请方竹在病房外廊边的座椅坐下。
企业家消失了，赢弱的病人不堪一击。方竹看见属于父亲的眼泪从表弱的男人的脸庞上流下。
方竹听不下去，站起来：“晓晓已经去世了。”
就算再有成见，方竹仍旧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向这个家庭内的成员表达这样的意思。她选择沉默。
她真难得，也真有实力，方竹想，也的确有代表“孔雀”塞她红包的立场和权利。
“她爸爸也不想她知道吧？”
这是她同何之轩的公事。方竹没有开腔。
她看向他，他正认真看着她，他是认真在讲这桩事。
“她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很不错的，期末考试考过一百分。”
在葬礼上的惊鸿一瞥，以为这对男女都还风采依然，不过是方竹的错觉。
“其实，你……不做新闻，是……可惜的。”方竹说，她伦偷地、留恋地觑一眼何之轩，“何之轩，你这样照顾我，我是很感激的。”
方竹在李润病床对面的两只座椅中选了一只离李润稍远的坐下。
上车的时候，方竹主动钻进车后座，何之轩也没有阻止。纪凯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方竹莫名地安慰。她问：“在香港的时候，你一直在‘君远’做事情吗？”
“方竹，你是追求过爱情的人，你应该明白情之所钟情不自禁，为了爱情的圆满，谁都可能变成自私的魔鬼。”
李润的声音恳切，以及凄凉。方竹无法回答。
这也是方竹此刻正准备做的，她已经不适合待在室内。
方竹拳了拳手，发觉因为有伤口而无法拳住，她挫败地、落晚地正对着他，说：“何之轩，真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的你，我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管我了……我情愿……”她想说的是“没有再遇到你”，可是说不出口，还在想，总不能一直欺欺人下去，于是继续说，“这样的我是不应该再麻烦你的，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作为老朋友和校友的情分，你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没有。”
方竹才答：“嗯。”
他继续说：“他前一阵进了医院。”
方竹回身望了纪如风一眼。
她总让自己活在自责里，从来没有钻出来过。何之轩叹气：“方竹，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了她干的那些事，就把她找回来骂了一顿，收了她的信用卡，然后我又出差了，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刚出差回上海。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如果我那天不骂她，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吃的那些药……你看看，小方，我个年过半百的人还在想吃后悔药。”
纪凯文跟在何之轩身后，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纪凯文对方竹说：“我要跟你们走一趟，去‘君远’开会。”
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李晓的眼睛像他。他们是血亲，有斩不断的关系。
她活动活动手指。最近拆了线，可以做些轻微的小动作，可以不再倚靠。她对何之轩说：“过一阵我这手就没事了，就能搬回去的。”
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方竹面前哭泣得像个孩子。他没有再追问方竹所知晓的关于他的小女儿不堪的往事，这些于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女儿。
方竹感到恐怖，磨损之后的灵魂竞会如此鄙陋。她会不会也变成这般模样？她低声说：“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因为我的自私让很多人痛苦。我没有立场让他们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我做过的事情。”
“这都是她爱吃的。吃完饭了她不会立刻做作业吧？”
“你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过吗？”方竹问道。
李晓葬礼上的李润，仍如往常那般身髙体阔，声音洪亮。方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迅速从从前的体积缩水到现在的瘦、干、黄、下肢肿、肚子大。
何之轩的脸慢慢板起来：“方竹，你在说什么呢？”
“他……什么时候病倒的？”
在病房内照顾着李润的纪如风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曾经大学时代的方竹所推崇的职业女性的自信神采，那样的神采荣光到方竹知晓李润同她的不道德关系后，都会因为一份敬畏之心而不忍多加苛责。
“她是个孩子。”李润喃喃地，眼神黯然下去，说道，“我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在师大的湖边钓鱼，花老半天才钓上来一条鱼，她会笑一下午。”
方竹有点不好意思。
她说：“我该走了。”她几乎是逃避似的，快步离开纪如风身边，只是往前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这段插曲教方竹心成不是滋味。
“钓鱼？”
方竹讶然。
他走到她身边，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有尴尬的意思，但是没有不悦的权利，方竹对自己说，何之轩需要全新的人生。
“是肝癌。”
“小方，我晓得在你心目中，我是晓晓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只跟她钓过一回。”
他的女儿已经死亡，他正在面临死亡。
“会不会有事情？”
“她是不是老吃荤的？”
“我想念她成长的毎个阶段。”
“你调查过她干的那些事情，是吧？”
李晓的死才是至大的打击。
方竹说：“可你缺席了她最重要的阶段。”
方竹很难过。
何之轩转过头来看牢她。
纪如风也许听到些许动静，推门进来，看到仰面遮脸痛苦的丈夫，没有上前安慰，她对方竹做了个手势，请她出来。
方竹答道：“是的。”
“她特别喜欢吃鱼和肉。”
她决定去见见李润，看在李晓的份上。
“晚期。”
纪如风受的打击也不小，坐在她身边，能看见她头发里的银丝还有眼角的鱼尾纹，松弛的双颊将嘴角拖累得耷拉下来。
“她看动画片，《灌篮高手》和《樱桃小丸子》。在我宿舍里看。”
方竹缓缓地点头。
纪如风点点头，没有见怪，也没有说什么，同何之轩一块儿走出病房。方竹站在李润对面，对方精神不错，虽然吊着点滴，还是勉力抬手，给了方竹一个请坐的姿势。企业家风度依然。
他说“回家”，这么自然，她没有注意到，她在恍惚，想到李晓，想到李润。
“是嗬，爱穿漂亮的衣服、鞋子，还喜欢名牌包。”李润继续讲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不给她钱，她就不会有学坏的条件。她小时候偷过你的手机，这事情我晓得，我骂了她，但是小何和你教育了她。我太忙了，忙着搞事业，忙着拼业绩。我没有空好好教育她、关心她，我甚至没多少空管她，她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管住她的经济不让她乱花钱，她就不会出格。我对不起她的妈妈，更对不起她。任何理由也不足以解释这些。”他以手扶额，并覆住双眼。
方竹问：“我还没有帮晓晓找到公道。”
何之轩并没有在病房外。方竹有些奇怪。
“是的，她喜欢在学校的湖边玩儿。”
“第一年在另一家，后来跳槽去的‘君远’。”
“晓晓小时候经常找你一块儿吃晚饭吧？”他问。
对方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就令方竹无法应答。她没有作声。
他没有作声，她说对了。她有同样的苦痛，她会明白的，他想。
“看到你和小何一块儿，我真高兴。”
“晓晓一直很喜欢你们俩，她甚至觉得在这世界上最关心她的只有你们俩。”李润的双眼黯了一黯，然后向方竹投射过来一束恳求的目光，“能给我说说晓晓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她从小就爱麻烦你。”
纪如风淡淡地同方竹打了招呼，何之轩说：“方竹想和李总谈谈。”
纪如风说：“我请之轩帮我去缴个费。”
“老李最近很喜欢找晓晓生前的朋友聊天，可惜晓晓生前没几个朋友，他一直想跟你聊聊。谢谢你能来。”
此人亦在自己的壳中，瑟缩不前。当年的神采、当年的抱负、当年对爱情的憧憬都是她的层层枷锁。
时过境迁，李晓去世了，她的亲人也衰老衰弱了。多可怕？
方竹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何之轩把抽了半支的烟在垃圾箱上摁灭，双手插到口袋里，俯望方竹：“方竹，你有这样的想法，让我说什么好呢？”他转一个身，“再说吧！”又突然问她，“你想不想见见李润？”
他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晓晓生前不知道她爸爸的病。”
“她是不是一直觉得学校的功课很难？她成绩一直不好，我才会让她上私立中学。”
纪凯文却适时地扭过头对坐在后头的方竹说：“谢谢你肯来看我姑父。”
纪如风说：“我半辈子都在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当年从新闻系毕业进了报社，为了追求事业跳槽，跳槽后为了追求爱情坚守在濒临倒闭的老厂里，为它呕心沥血，争了半辈子，忙了半辈子，结果李晓决然一走，把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刷不掉。”
纪如风冷笑：“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她还是不谅解我，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我们只能把她送回她外婆家。可是老人毕竟是老人，管不住她。我管她太严别人会说后妈虐待，管得太松，又……又出这样的事情。她一次次在家里大吵大闹，骂我骂她的弟弟，问我拿钱，拿不到钱就偷……她……”
一路上纪凯文同何之轩简单交流着公事。方竹听了个大概，如今在“孔雀”掌事的是纪凯文，支撑摇摇欲坠的李家的也是纪凯文。
他一贯如此，锯嘴闷葫芦地来对付她，然后她就会不知所措。
纪如风对方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意见。”
方竹哑然，不知为何话题会被何之轩突然扭转，提到了李晓的父亲。
方竹艰涩地斜酌字句，但翻心一想，面对如今的李润，是没有这样的必要了她直言道：“她不喜欢那种生活。她自己都知道她的想法和做法很偏激，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还是个孩子。”
何之轩问方竹：“可以走了吗？”
柯之轩只管抽着烟，没有答她。
上一次见到李润，是在李晓的葬礼上，到了今日，也有快大半年的时间了。
方竹说：“你什么都比我强，成绩比我好，工作能力比我好，办事能力也比我好。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冲动地要跟你结婚，你的今天也许会更好，比现在更好。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是我害了你。”
“前年体检的时候发现了病灶，一直不肯住院，采用保守治疗，开始的时候效果不错。”
李润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哂笑。
“她放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里只有一堆韩剧。”
何之轩扶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家。”
“你想念那时候的她？”方竹问。
她曾经以为李晓没有得到过父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虽然李晓的父爱是不及格的，但是仍拥有那份不及格的追悔莫及的爱。
她别过头去，看见何之轩自走廊的那一端缓步走来。
“那时候她看什么电视剧？”
纪如风请方竹在病房外廊边的座椅坐下。
企业家消失了，赢弱的病人不堪一击。方竹看见属于父亲的眼泪从表弱的男人的脸庞上流下。
方竹听不下去，站起来：“晓晓已经去世了。”
就算再有成见，方竹仍旧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向这个家庭内的成员表达这样的意思。她选择沉默。
她真难得，也真有实力，方竹想，也的确有代表“孔雀”塞她红包的立场和权利。
“她爸爸也不想她知道吧？”
这是她同何之轩的公事。方竹没有开腔。
她看向他，他正认真看着她，他是认真在讲这桩事。
“她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很不错的，期末考试考过一百分。”
在葬礼上的惊鸿一瞥，以为这对男女都还风采依然，不过是方竹的错觉。
“其实，你……不做新闻，是……可惜的。”方竹说，她伦偷地、留恋地觑一眼何之轩，“何之轩，你这样照顾我，我是很感激的。”
方竹在李润病床对面的两只座椅中选了一只离李润稍远的坐下。
上车的时候，方竹主动钻进车后座，何之轩也没有阻止。纪凯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方竹莫名地安慰。她问：“在香港的时候，你一直在‘君远’做事情吗？”
“方竹，你是追求过爱情的人，你应该明白情之所钟情不自禁，为了爱情的圆满，谁都可能变成自私的魔鬼。”
李润的声音恳切，以及凄凉。方竹无法回答。
这也是方竹此刻正准备做的，她已经不适合待在室内。
方竹拳了拳手，发觉因为有伤口而无法拳住，她挫败地、落晚地正对着他，说：“何之轩，真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的你，我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管我了……我情愿……”她想说的是“没有再遇到你”，可是说不出口，还在想，总不能一直欺欺人下去，于是继续说，“这样的我是不应该再麻烦你的，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作为老朋友和校友的情分，你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没有。”
方竹才答：“嗯。”
他继续说：“他前一阵进了医院。”
方竹回身望了纪如风一眼。
她总让自己活在自责里，从来没有钻出来过。何之轩叹气：“方竹，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了她干的那些事，就把她找回来骂了一顿，收了她的信用卡，然后我又出差了，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刚出差回上海。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如果我那天不骂她，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吃的那些药……你看看，小方，我个年过半百的人还在想吃后悔药。”
纪凯文跟在何之轩身后，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纪凯文对方竹说：“我要跟你们走一趟，去‘君远’开会。”
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李晓的眼睛像他。他们是血亲，有斩不断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