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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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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胜走了。

    年长些的同僚大笑:“你看你看,说的就是你!人家不去射御,那是怕让像你这样的人出丑!”

    那个同僚伸手要了杯水,清了清嗓子,道:“小爷我昨儿就说那括羽是个银样儿镴枪头,有些人还不信。一上场啊,我就找着那括羽看,啧,模样儿还真不赖,不比咱皇上差!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站在最边儿上,像是随时准备要开溜。”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失控了,自己不属于自己了,为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掌控,时而想大喊大叫,时而想放声大哭,时而想找个什么东西狠捶一通。她觉得她似乎是疯了。

    众人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小两口吵架嘛!”

    这一幅背影堪如浮世之绘,哀感顽艳,却又潇洒从容。

    说不会丢下,可还是丢下了!

    门外有细小的动静,似乎响起极轻的“哒”的一声。

    左钧直心头一片茫然,在房中发了半日的呆,直到将近午时,才眼底发青地进了兵部衙门。一进职方司,便见里面乱哄哄的一片。

    后一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个字眼儿都梗在喉咙里,嚼干了的甘蔗渣儿那般生硬硌人。

    年长些的同僚点拨道:“要这样轻轻巧巧点了括羽,其他人可定是会腹诽了。鸾郡主是个心气儿高的,自然要让括羽好好表现一番,让别人输得心服口服。”

    她摇摇头。

    她何曾想过他的感受。

    心乱如麻。

    隔着影壁,左钧直听见清歌凄切,缱绻难言,唱的是一曲《相见欢》:

    郎中摸着山羊胡须,教训她道:“钧直啊,不能光只忙着边事,朝中的事情,还是多多上心。皇上每年这个时候要去咸池太庙祭祀祖先,今年是小祭,所以朝中的动静小些,大臣不必随行。”

    从没有人如此亲过她。

    那主事叹了声,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昨儿鸾郡主回来哭了一宿,皇上本来确有意招括羽为郡马,昨天括羽那么一闹,让天家多没面子?估摸着他自己也觉得在宫里呆不下去了,所以主动请命投军。听方才来传旨的公公说,今儿早上皇上一起来啊,那括羽就在熙泽宫外面跪着,一身的露水,怕是跪了一夜啊!”

    那珠子红得耀眼,红得触目惊心,红得好似一滴鲜血,又似一颗跃动的心脏。

    这万万不可,两兵交锋之际,明严一旦被刺,明德太子尚幼小,不足以定朝纲,天朝根基必然动摇,北齐女真联军一旦长驱直入,天下又将大乱!

    左钧直扶着影壁转过去,便见刘徽支着头倚坐在石凳上,庭中是繁楼此前的花魁季芃姑娘,着水袖长裙,曼舞轻歌。

    众人大笑,“你开玩笑吧?括羽要溜?溜哪里去?”

    他怎会如此大胆?

    常胜仍是一路尾随而来。月色下眼色黑得吓人。

    她开心不起来,反而愈发的沉重。

    门外果然很快就有守衙官兵拍门道:“左大人!”

    不待左钧直答言,常胜回头冷声道:“是我!退下!”门外瞬间没了声儿。

    她言语冷冷,绕过他走开。常胜一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姐姐,你想清楚些,你是真心喜欢他?”

    他学得惟妙惟肖,神状俱似,众人都笑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这么干干净净,让她无从寻觅。

    除了门口那依然临风飘扬的朱红穗子,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常胜留下的痕迹。她几乎就要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她的幻觉!那一个与她从相识到相伴走过了六年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存在!

    众人好一番唏嘘。左钧直忽的又想起常胜来,才觉得情之一事,实在是最折磨人、也是最捉弄人的。她写了那么多的情爱,何曾真正懂过一分的情字?

    左钧直这才意识到鸾郡主确实是已经及笄了,脱口道:“谁都晓得鸾郡主心仪括羽,直接点了括羽做郡马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东北的战事又吃紧起来。女真军以点打面,以游军打驻军,在东面和北面拉出几千里的战线,令天军颇有些疲于奔命。

    那一日刘徽向她表明心迹之后,她夙愿得偿,本该欢欣,可心中总似有阴翳遮蔽,挥之不去。

    两个职方司的同僚过来招呼她:“钧直不去?”

    “刘爷,我……”

    容止风流,占尽三春胜景。他一走,这春光,仿佛也随之逝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真被赶出宫了?!”

    “喂喂喂!”那人不耐烦道,“我讲还是你们讲?总之括羽就是落马了,按照规矩呢,但凡落了马的,就是输了,失掉了当郡马的资格。最后狩猎结果,林玖最多,陆挺之和左杭两个只少一头猎物,紧随其后,但是数字并列,一头鹿上插了两支箭,谁射中了致命处还是没个定论。太监大总管自然是要查实那致命一箭是谁的,不料鸾郡主怒气冲冲地叫起来:‘不用查了!这次不算!’”

    昨儿那个去参加围猎的同僚高高踞坐在书案上,指手画脚说得唾沫横飞,身旁钦慕地围了一圈儿大小兵部官员。

    左钧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刘徽已经背过身去,拂袖道:“芃儿,送客!”

    只那一瞬,仿佛天地间都静了,失却了颜色,只那朱红穗子轻轻地摇晃,穗丝儿一根撞着一根,顽皮地跳荡起来,弹到那枚赤红珠子上。

    左钧直“哐”的一声将他关在房外时,听见他说:“姐姐,你心里头,真的没有一丁点我的位置?”

    这一咬带着十二分的蛮力和怒火,一下子便见了血。他却丝毫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倒似一头嗜血的凶狼,一尝到血腥味便就着那伤处蛮横一吮。

    他怎敢……

    左钧直心中一凛,听这话,常胜竟是已经知道了刘徽的身份?转念又觉得不对,倘是他知道,皇帝和云沉澜早对刘徽下手了。

    周围人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快讲讲昨儿是怎么一回事?听说鸾郡主掴了括羽一耳光,还将他赶出了宫?”

    左钧直的心刹那间塌了一方。一回头,门楣上挂着一枚朱红穗子,穗子上穿着一颗通红锃亮的珠子一样的物事,晨风中寂寥而安静地摇曳。

    一种难言的感觉,似凄然又似恐慌,百足之虫一般爬上左钧直的心头。

    那人一瞪眼,“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说的句句属实!然后就是分马,准备狩猎。你们也知道,为了公平起见,那马都是宫中养的马,随便分的,谁都不能用自己的马。括羽上了马,那马像是有些不听使唤。跑了会我回头一看,括羽落在了最后。狩猎的时候,那叫一个激烈啊,尤其是陆挺之和左杭两个,都是一马当先,各不相让。要说,八英中的那五个当真是功夫好得不得了,小爷我自叹弗如。过了会只听见括羽的马一声嘶溜溜的大叫,两蹄一抬站了起来,竟将括羽给颠了下去!正在那时,恰好有几支羽箭飞来,括羽落地滚了两滚,那箭恰扎在他身边,可真是惊险哪!”

    她要断了他的念想,却没想到他这一走,疼的却是自己。

    “呸!你……”

    可是皇上叫他常胜。

    她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感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另一个却十分不赞同:“括羽不过是名声在外,有谁见过他的真功夫?这射御他还一次都没去过,说不定他过去那些事儿,都是别人胡编出来的,谁晓得他是不是个银样儿镴枪头?小爷还真要去试一试!”

    自刘徽说了让她再等一等,她便愈发关心起边关的战事来。每日兵部下发的邸报,她必细细研读,试图琢磨出些许蛛丝马迹,寻找出刘徽说的那“等一等”,究竟是会有怎样的一件事情发生,会令他退出这一场腥风血雨。然而想了数日,仍不得其果。

    “当时满场鸦雀无声啊,鸾郡主一身骑装,红得像火苗似的,漂亮极了,是个男人都动心啊!她蹬蹬蹬跑到括羽面前,大声说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那括羽说:‘臣技不如人,四哥、七哥和八哥个个才胜于臣,可堪良配。’鸾郡主当时那叫一个气啊,举手就是一大耳刮子,说:‘你滚!给本郡主滚出宫去!本郡主再也不想看到你!’”那同僚两手一摊,道:“就这样咯。”

    她只能在心底期盼,也许是一个月之后,或者三个月之后,哪怕是半年之后,她能在半梦半醒间,再一次听见他唤她一声——“姐姐”。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八卦,一圈人个个群情激奋,只恨昨日没有报名围猎,错过了那一场好戏。

    所以刘徽那消失的两年多里,她固然思念,却未必会如此这般日夜难眠、寤寐思服。

    七嘴八舌说得正欢,外面忽然又跑进来一个同职方司诸人相熟的总部主事:“今儿一早,括羽向皇上请命,去山海关投奔叶轻麾下。现在已经走了!”兵部下属总部司掌武官品命、勋禄、诰敕、军户诸事,是以知晓得也最快。

    常胜……长生……她想起那一夜她也是这样摇着常胜,摇得他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才不会……丢下……姐姐!”

    那同僚睁大眼睛道:“那当然了。这次围猎就是要给鸾郡主选郡马的呀,钧直你不知道?”

    这还能假了去么!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语气焦躁,颇是不善。

    左钧直悚然惊觉,掐指一算,恰恰明日正是祭日。

    左钧直打趣他道:“名花已有主,你要去松土?”

    霍的拉开门,只见微茫的的青色身影在曙光中缩成一个小点,渺如黄鹤,转瞬不见。

    没有人可以诉说。她羞于启齿。无论是刘徽、还是常胜,她只能深埋于心底。翛翛、爹爹,她都不能告诉,只能抱了长生摇来摇去,可怜长生被她摇得眼神迷离,舌头都不会正着吐,从嘴侧的獠牙缝里掉了出来。

    那穗子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原来他的目标,始终就是在皇帝身上!

    可她今夜是铁了心要断了他这个念想。

    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左钧直忽的明白了刘徽的计划!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胆小!一听说八英中未婚的五个和括羽都要去参加围猎和选郡马,一个个都临阵脱逃,且!小爷虽然没选上,可是其他人也没一个选上呀,所以小爷也不算是输了是不是!”

    祭祖,祭祖,是明严之祖,亦是云沉澜之祖!今年女帝和云中君又离了京城,只能是明严和云沉澜姐弟俩去祭祀。

    她曾以为她爱刘徽,爱得很认真也很深刻。然而那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她会难过,会五味陈杂,却能为她所克制。

    而关外北齐大军的几次猛扑令辽东边城一度缺水断粮。所幸叶轻极是沉着,率部白日打仗,晚上筑墙,硬是就着几座破城坚守了数月,终于等来了援军,解得一时之困。

    “鸾郡主嘴上说不想见人家,保准过两天又去找人家了!”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桃花眼眯了些,“终于想清楚了?”

    咸池,太庙!

    左钧直猛然向前蹿了两步,常胜,常胜,我心里是有你的。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可是我不知道。

    趁着常胜怔楞之际,她匆匆奔出了衙门。

    职方司郎中很爽快地准了左钧直的假,道:“你这假休得倒是时候,皇上要罢朝两日,这两天当不会那么忙。”

    所以他会说,再“等他一等”,这等,就是等他杀了明严!

    左钧直好容易写完,摊开了放在书案上晾干,忽然听见窸窣轻响,从窗外跳进一个人来。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了,兵部衙门里空无一人。还有一个折子要誊,左钧直吃了些干粮,捻亮了灯,一笔一划地抄。这誊折子是个精细活儿,字儿自是要好看不说,一丁点儿都错不得,一星半点儿的墨迹也要不得,不然便得从头再写。

    左钧直惊觉而起,他说,他只有一夜时间,是什么意思?

    黑发黑眉黑眼儿,青衣秀姿,带着些草木清香。

    从来都是他扭股儿糖似的厮缠在她身边,央着她、求着她理睬他,不要离开他。她如此的习惯了他的陪伴,于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更加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离不开她,他也不会主动离开她。

    她在兵部求到了翊卫的花名册子,然而其中竟没有“常胜”这个名字。她想或许是因为常胜是个暗卫,并不在这花名册中,寻了好些认识翊卫的同僚让他们帮忙去问,却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叫“常胜”的翊卫。又找到几个公公,问他们宫中可有叫“常胜”的人,公公们一概摇头,说是不知。她甚至找到了武英殿的总管太监,那太监说,武英殿住过侍读生,住过不少亲卫、内侍、宫女,前前后后成百上千个他都认识,却从来没有什么叫“常胜”的人。

    他突兀地撑到她案前,咬牙问道:“姐姐,你要嫁刘徽?”

    “小姑娘家家的,哪个不是这样!我那三房的小媳妇儿就是,我在的时候撒娇嫌看着我碍眼,我一走就哭哭啼啼魂不守舍的。”

    左钧直伏在床上,一颗心仿佛一时泡在滚水里,一时又埋进了冰雪里,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疟疾般难受。她知道常胜还站在门外。春寒料峭,夜中尤甚。在以往,他有时候夜里跑来,她定是会扔他一床薄毯,灌个热水坛子来让他抱着暖身子。

    “刘爷便是刘爷,我嫁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的身份。”

    季芃瞅见左钧直,滞了舞步,收袖退到了一边。

    一抬头,天边已是鱼肚白,浅浅浮起些许金色霞光。

    一整夜,左钧直都未能入眠,辗转反侧,一颗心沉沉浮浮,焦躁难安。一闭眼,眼前就是过去种种画面杂乱闪过,而更多的,是方才常胜那蛮横无理的一吻——如果那勉强还能算是吻的话。

    这小子竟然还学会以势压人了!左钧直心中气愤,仰着脸硬梆梆道:“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他,你能怎么着吧?”

    常胜眼中的黑气蓄积起来,汹涌成翻滚浓云巨潮。猛然扣住左钧直双肩,将她压上旁边的案卷柜子,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他对她的这份心思,有多久了?

    他把这穗子还给了她。

    这日未至下值,却见许多官员收拾起东西出了衙门,才想起是一年两度的皇家射御。女帝即位之后,为提倡武术、让贵族和朝官不忘立国之本,恢复此古制。凡功勋贵爵、朝廷命官及其家眷,均可前去参观,自认骑术优秀者,亦可参与围猎。

    年长些的同僚笑道:“这一次的可格外精彩,这几日的连轴转,也该好好休息下。”另一个挤眉弄眼撺掇道:“可不是,钧直难道不想见一见天姿国色的鸾郡主?”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做些什么。

    左钧直看了看天色,皇帝必然已经出发向郢京南郊淇水之畔的咸池去了。匆匆作别郎中大人,去马厩牵了匹相熟同僚的马,狠一踢马肚,直冲南边奔去。

    ……

    “不可能吧?人家从小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哪里会这么轻轻松松被匹宫马给颠下来!”

    她心中疯狂地呼喊,她甚至想大声地叫出来。

    她伤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落英遍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就是!听说括羽也不那么喜欢鸾郡主,只怕是故意的吧?”

    左钧直奋力想脱开他,怎敌得过他的力气,张嘴便喝道:“来人哪!”

    左钧直收折起身,“是。”

    春夏之交,天气反复无常。翛翛得了风寒,硬撑着忙乱了几日,竟是病倒了。爹爹没法照料翛翛,塾中的孩子今年又多起来了,左钧直心忧,不得不向职方司郎中告假两日,回来料理翛翛和爹爹的起居饮食。

    刘徽仿佛还沉浸在那曲子中,良久才转过头来,仍是那放诞不经的模样。

    左钧直好奇问道:“为何罢朝?”

    可是白云悠悠,黄鹤杳然,昔人何处?

    眼看着两个人针锋相对地打起了嘴仗,左钧直无奈摇摇头,给俩人倒了两杯茶润嗓子,抱着案卷默默去一边坐了。

    铭刻在左钧直心中,一生未曾抹去。

    鸾郡主也叫他常胜。

    兵部和内阁日日大小会议不断,偶尔也会让左钧直参与。左钧直自知军事上她是个外行,从来都是仔仔细细聆听,默默记诵和理解。但在地理舆图之上,她是个行家里手。凡问及城池方位、大小、人口、隘守、山川、河流……她从来是脱口而出,胜似一本活的北境地理志。

    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优游容与地步入了庭院深处的月洞门。月洞门上青苔斑斑,数枝碧桃花枝从墙头探出。他金丝双绣的发带牵落几枚枝头将谢的花朵,颤颤巍巍,从乌墨般的发上滚落肩头,花瓣儿散开,贴着他秋水青荷般的锦衣掉了下去,一瓣一瓣儿,让人的心尖儿都随之轻颤。

    北齐的国,到底是朱氏之国,他心中更恨的,是女帝杀了他的亲姊姊、妻子、未出世的孩子!

    “很好!很好!”刘徽悠悠站起身来,展开那把扇子,手指一根根划过三十二根扇骨,轻轻一弹,金声玉振。“终于还是喜欢上那小子了?……他果然肯为了你……是真心……很好!很好!”

    这是后主亡国之词、是杜宇泣血之啼啊!

    “我只有一夜的时间。我求你,回心转意。”

    “你不可以嫁!”他大步过去拦住左钧直,“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繁楼变卖,刘徽回京,括羽离宫……

    她只能在心底期盼,他只是被明严再一次送了出去,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便似那一次除韩奉一般,他整整消失了半年。

    左钧直疼得嘶叫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他,一巴掌便甩上了他的脸。

    ——连刘徽也没有。

    后面几天,她日日过得如在油锅中煎熬。毋须去回忆,睁眼闭眼,全是常胜的眼睛:含笑的、欢喜的、狡狯的、认真的、无辜的、委屈的、倔强的、凶狠的、失落的……他粗鲁地咬上自己那一瞬间的悸动,一次次地窜上心头,挥之不去。

    左钧直望着他眼底天然的风情和嘴角蛊人的笑纹,终于又移开眼去,垂头盯着他手中把玩的那把三十二骨扇,鼓起勇气道:“我想……我可能还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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