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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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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平将门谋反伏诛

    古时,朱雀天皇朝代,东国有个武将名叫平将门,他是镇守府将军良持的儿子,良持是桓武天皇后裔高望王的世子。将门住在常陆国、下总国一带,经常身佩弓箭,率领悍卒,与人争战。

    将门有一叔父,名唤良兼,官居下总介 [1] 。起初,将门于丧父之后,因事与叔父失和。将门的父亲在世时,曾因争夺土地和良兼动过干戈,但是,良兼崇信佛教,道心深厚,始终退让,不愿挑衅。

    可是,将门总是伺机寻隙和族人争战不休,甚至烧毁许多人家的房屋,杀害无数人命。由于他这样横行霸道,作恶多端,致使附近一带的许多百姓无心耕种荒费农时,以至顾不得完纳国课了。各地百姓都为此事无限忧愁,后来地方官终于把此事申奏上去。朝廷闻听大为惊讶,立刻降旨,差官审讯将门。将门立即奉召进京,竭力剖辩。朝廷在反复审讯之后,认为他确实无罪,不出几日,便释放将门回国。

    事过不久,将门经常同叔父良兼以及源护、源扶等人相互厮杀,迄无宁岁。这时,在朝为官的平贞盛,为了报当年杀父之仇,抛弃了左马介 [2] 的官职,急忙赶到当地参与战斗,但是,将门的兵多势众,不能抵敌,平贞盛看到无隙可乘,只好避居国内。

    在他们混战不休之时,有一个和将门沆瀣一气的同党,名叫兴世王,他未经朝廷正式任命竟擅自以武藏国代理国守自任,强行入衙视事。当地郡司虽然据理力争,兴世王却置之不理,反把郡司申斥一番,郡司无奈只得躲藏起来。为时不久,当地国介源经基闻悉此事,便暗地赶往京城,申奏朝廷道:“将门勾结武藏代理国守兴世王等,蓄谋造反已久。”朝廷闻奏,大为惊异,即命查究虚实。将门疏陈自己并无此事,并以常陆、下总、下野、武藏等五国的职名保奏。朝廷看了奏章,疑虑顿消。将门回国后,不能自安便心怀二志。

    常陆国有个名叫藤原玄明的人,国守是藤原维几,他一向藐视国守,赋税不缴,维几催讨,但是没有效用。后来他又投靠将门,合力把国守及员司赶出府衙,常陆地方从此便没有朝廷命官了。

    不久,兴世王向将门献策说:“攻占一国,也是背叛朝廷,何不索性占领关东各地,再图进取呢!”将门回答说:“此言正合我意,我早有意先从关东八国下手,然后进攻皇城。将门虽然不才,也是柏原天皇的五世玄孙,我一定先夺下各国的印绶,把国守赶回京城。”二人商议已毕,便率领大军奔赴下野国,攻占国衙,升堂理事。

    这时,国守藤原弘雅和前任国司大中臣 [3] 宗行等人都在衙中,他们早就看出将门蓄意谋反,于是手捧印绶跪伏在地,呈递给将门,然后这才逃往他地。将门接着进军上野国,夺下国介藤原尚范的印绶并派人将他赶回京城。将门这时占据城地,发号施令,整顿军容,委任官吏。

    在这时,有个伪称是八幡大菩萨 [4] 的御使,说道:“大菩萨有旨:将帝位授予荫子平将门,尔等应速备鼓乐相迎。”将门闻听此话,速速下拜,他手下的兵将,更是欢呼不置。于是,将门就自上封号称为新皇,传诏京师了。当时,新皇胞弟将卒,对新皇说:“登基称帝本是授自天命,兄长务要三思!”新皇闻言道:“我武艺绝伦,如今的天下,战胜者便可称帝,何必多虑!”没听将卒的劝告,当即册封各国的国守,封其弟将赖为下野国守,多治常明为上野国守,藤原玄茂为常陆国介,兴世王为上总国介,文屋好立为安房国守,平将文为相模国介,平将武为伊总国守,平将为为下总国守。

    此外,新皇还决定在下总国的南亭典建一座皇城,并把礒津桥比作京都的山峙桥 [5] ,把相马郡的大井港比作京都的大津 [6] 。同时,钦命左右大臣、纳言 [7] 、参议 [8] 、文武百官,六辨 [9] 八史 [10] 等官,并制定了内印 [11] 、外印 [12] 的尺寸与古文正文的文字,唯独缺少历书,这恐怕是没有历书,博士协力的缘故。

    在这期间,各国的国守听到风声,都连忙逃回京都。新皇巡视武藏、相模各地,收缴印绶,吩咐留职的国衙员司照旧供职,上缴赋税。随后传檄京都的太政官,诏告他即位的道理。消息传到京都后,上自天皇下至百官无不震惊,宫中人人惊慌失措。天皇认为,此事只有仰仗佛法,祈求神灵相助,于是便在显、密二宗的所有山寺举行祈禳。此外并派人到所有神社祷告,这些情况就不必一一阐述。

    不久,新皇从相模国回到下总,马不停蹄地又率领大军,直向常陆国尚未臣服的地方进攻,及至他来到常陆边界,藤原氏的族人早在那里准备下盛宴欢迎车驾。这时新皇说道:“藤原氏族们,告诉我平贞盛等人隐藏何处。”藤原氏族人回答说:“听人传说,他们没有一定的住处,好像浮云一般。”

    后来,平贞盛和源护、源扶等人的妻子都被捉到,新皇闻听,立刻吩咐不准污辱这些妇女,但是,在他下令之先,她们早已遭到了兵丁们的污辱。新皇将这些女子释放,叫她们各自回家。新皇在常陆屯兵数日,始终打听不到仇人的下落,因此将各国的兵将全部遣回,留在身边的,不足千人。

    平贞盛和押领使 [13] 藤原秀乡等人,闻悉新皇身边兵力单薄,为了讨平朝廷叛贼,便决心和他拼一死战。众人计议之后,秀乡等便率领人马杀来。新皇闻听大惊,只得领兵迎上前去。秀乡列开阵势,两下混战一处。秀乡足智多谋,杀得新皇的兵马望风披靡。这时,贞盛、秀乡等乘胜追杀过来,新皇虽然勉强迎战,但终以众寡悬殊难于抵挡,只得逃去,希图再举。于是新皇逃到幸岛以北,便藏躲了起来。这时贞盛将新皇的宫第,以及他手下人的房屋尽行烧毁。

    却说这时,新皇平日率领的八千多名兵将尚未聚集起来,身边仅有四百余人,就在幸岛的北山列阵相待。等到贞盛、秀乡的兵到,双方便鏖战一处。其时新皇的军队占了上风,打退了贞盛、秀乡的攻势,但贞盛、秀乡等又转败为胜,奋勇厮杀,新皇也催动骏马,亲自迎战。这也是天谴难逃,他那匹马竟停步不前,手也不能应心,终于身上中了一箭,死于荒野。贞盛、秀乡等人一见大喜,派了一员猛将砍下他的首级,然后立即在下野国修本驰奏朝廷,并一并呈献了首级。新皇之所以身败名裂断送性命,正是那个兴世王出谋划策的结果。

    朝廷得报大喜,由太政官通令东海东山各国捉拿将门的兄弟和他的同党,对捕杀叛逆有功的人论功受赏。并派大将军参议兼修理大夫、右卫门督 [14] 藤原忠文为正使,刑部大辅将军藤原忠舒为副使,前往八国搜捕。后来,将门的长兄将俊以及玄茂等人在相模国被杀,兴世王也在上总国被杀。坂上遂高、藤原玄明等人都在常陆伏诛。此外,将门的七八个兄弟,在大哥叛逆时,有的躲入深山削发为僧,有的抛妻弃子匿迹山野。

    事平之后,经基、贞盛、秀乡等人俱受封赏。经基叙从五位 [15] 下,秀乡叙从四位下,贞盛叙从五位上。

    后来,将门托梦对一个人说:“我生前只知作恶,未做过一件善事,由于罪孽深重,如今独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第二篇

    藤原纯友沦为海盗被诛

    古时,朱雀天皇朝代,有个伊豫掾名叫藤原纯友,是筑前国守良范的儿子。纯友在伊豫国内,招募了许多勇猛武士作为家丁,经常携带弓箭乘船出海,掠夺西方各地来的进贡船只,以杀人为业。因此,过往行旅都避开这条水路,以致客商绝迹。

    于是,西方诸国都修本上奏朝廷说:“伊豫掾纯友专务作恶,性好劫盗,经常出海,掠夺过往船只,杀人越货,为公私大患。”朝廷闻奏大为震怒,立即降旨,授命候差官 [16] 橘远保速仕讨伐藤原纯友。

    远保奉旨赶往伊豫国,调集西部和山阳道各国的兵,奔赴纯友的巢穴。纯友拼命迎战,结果战败毙命,受到天谴。纯友的儿子名重太丸,生得相貌倒也端正,虽然是个十三岁的孩童,但喜好海盗行为,经常跟随父亲出海行擒,不亚于成年人,所以远保将他一并杀死,砍下首级,拿着两颗人头进京复命。天庆四年七月七日,远保回京报捷,在右近卫府的马场上,陈奏杀贼经过。这时轰动京城,不论尊卑贵贱,人人争先恐后地前去观看,当时不仅停车无处,就连行的人也觉得困难。天皇闻奏之后,深为嘉赏远保之功。

    左卫门府原有个府生 [17] 名叫扫守在上,是个著名画师,凡是他描绘的东西,俱都形象逼真,与实物毫厘不差。第二天,朝廷宣他入宫,谕令说:“你应从速到右近卫府的马场上,画下纯友和重太丸的两个人头,送进宫来!”这是因为天皇想要亲看纯友父子的首级,但又不能把人头拿进宫来,所以才命扫守在上去画以便在殿上御览。画师奉旨,来到右近卫府的马场,看着人头,画得毫厘不差。人们听说描绘人头,上供御览的事,都啧有烦言,以为一国天子,不应如此轻举妄动。

    后来,天皇传旨命检非违使左卫门府的府生若江善邦把那两个人头送进左府的牢狱中去,橘远保则获得了赏赐。

    这位朱雀天皇在位时期,承平年间就出过平将门的叛乱事件,以致闹得天翻地覆,未几年又出兵讨伐藤原纯友,百姓们对这种接二连三的变故,都议论纷纷,为之骚然。

    第三篇

    源宛与平良文交战

    古时,关东地方有两员武将,一个名叫源宛,一个名叫平良文。人们送源宛的别号是箕田源二,良文是村岳五郎。

    这二人各恃武力,互不示弱,终于因此失和。当时有个家将从中挑拨离间,他对良文煽动说:“源宛说,就凭一个良文敢和我挑战,他哪里比得过我,真是太不自量力!”良文闻听此话便说:“论武艺也罢,论智谋也好,他哪里瞒得过我,如果他真的不可一世,不妨到郊外找个地方较量较量!”家将又用这番话来刺激源宛,源宛虽是个胆大心细的武士,却禁不住这种挑拨,于是动怒说:“只凭口说,又有何用,索性给个日子,到旷野荒郊去找个适当地方,交战一场分个高低!”说罢,便定了日期,命人通知对方,到郊外决战。这样,双方就各自调集人马准备一战。

    到了那天,源宛和良文各自带领五六百人来到约定地方,到了巳时时分,双方在相距三四十丈远的地方列下阵势,众兵将个个精神抖擞奋不顾身,准备决一死战。这时,双方各派一员武将到阵前交换战牌。按照当时的战规,只要武将回转阵地,双方立刻就可张弓射箭了。而交换战牌的武将向例是要表现英勇气概,不催马,不返顾,从容不迫地返回阵地。交换战牌已毕,双方兵将立刻收拢盾牌,准备放箭。就在这时,良文命人传话给源宛说:“今天的会战只是为了你我二人要比比箭法,如果叫兵将射杀,毫无意义,所以不必让兵将们混战,只由你我二人单人匹马,以较高低如何?”源宛闻听此话,命人回答说:“这正合我意,我即刻出战!”说罢他便从阵后,独自跃马闯到阵前,把双叉的雕翎箭搭在弦上,勒马而立。良文听见这番回话,也是很兴奋,便对兵将们说:“现在,我要凭着个人本领去比箭法,你等就在一旁观阵不必动手,如果我中箭落马,即时你们可将我的尸首埋葬起来。”说罢,单人匹马从盾牌阵后走出。

    且说这二人拈弓搭箭,对面纵马驰射,彼此先让过了一箭,二马急驰,相错而过,都想在随后这一箭命中敌人,于是二人各自拨转马头,重行张弓搭箭,不想未等雕翎离弦,战马已经飞驰而过,只好弯弓盘马,重新对射。良文对准源宛的胸膛一箭射去,源宛见箭迎面飞来,连忙将身紧藏在马鞍之下,闪身躲箭,这一箭正射中刀鞘的铜饰之上。源宛这时也拨转马头,扭过身来,朝着良文的胸膛便射,良文闪身躲箭,这支箭正攒在他那围腰的甲叶上。这时,二人连忙拨马,挽弓引箭,准备再射。但当两马相会之时,良文开口对源宛说:“你我二人的射技,不为不准,箭箭射中胸膛,足可看出我们的本领了,我们并无世代冤仇,只在比武较量,至此也可作罢了,何必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呢?”源宛听了这番话,便道:“这也这样想,你我的箭法如何,至此也可看出,比试正好就此为止,我们就此收兵吧!”说罢,各自引兵而还。

    当二人纵马对射之时,双方兵将直被那场眼看就要射下马来的惊险局面,吓得魂飞魄散肝胆碎裂,真觉得比自己亲冒矢石还要可怕,及至望见主人在这紧要关头,忽然拨马而归,又都为之惊疑不置,后来知道其中情由,个个欢喜不尽。

    古时的武将,胸襟就是如此豁达。此后,源宛和良文言归于好,心中不存半点芥蒂,且能相见以诚,互为推许。

    第四篇

    平维茂的家将被杀

    古时,上总国有位国守名唤平兼忠,是武将平贞盛之弟繁茂的公子。

    兼忠的儿子,名叫维茂,人称余五将单,住在陆奥国。这时父亲出任国守,在上总任地,因为许久不曾相见,维茂便打发人去说他要前来看望并且贺喜,兼忠闻听很觉欣慰,便安排停当等候儿子到来。

    这天,兼忠因为偶感风寒,没有出房,躺在帘内,命一个随身的卫士给他捶背,就在这时,维茂到来了。

    维茂在外间套房,向父亲禀告阔别多年的情况。这时,维茂带来的四五名重要家将,都身佩弓箭排坐在庭前,为首之人别号太郎介,是个五十余岁的彪形大汉,一缕长髯飘在胸前,面貌狰狞可怖,一望而知是员猛将。兼忠望见此人,便问捶背的卫士说:“你可以认识那人?”卫士答说不知。兼忠说道:“他就是早年杀死你父亲的那个人。那时你年纪尚幼,当然不会知道!”卫士说:“我只知道父亲是被人杀害的,但始终不知道是谁杀的,如今才算认识了他!”说罢,含泪而去。

    维茂饭后,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到别院休息。太郎介护送主人之后,便来到自己安歇的地方,这里有许多国守府的侍从正为维茂带来的家将准备餐饭,大家吵吵嚷嚷地搬运着各种各样的菜肴美酒和食物,也给牲畜预备了草料。这天,正是九月三十,天空黑暗无光,院内到处燃着火把。太郎介用罢饭食,便放枕而卧,枕边放着一口金饰大刀,弓和箭筒以及铠甲也全放在身边。院子里有许多佩带弓箭的家将,巡逻保护府第。太郎介睡在围着两层的大幔帐里,是个箭穿不透的地方。院子里的火把照烁得如同白昼,那些家将们片刻不停地来往巡逻,真可说是戒备森严,万无一失了。太郎介经过长途劳顿,已然十分困倦,酒足饭饱之后,便安然入睡了。

    却说,那个卫士听说杀父的仇人以后,含泪走出门去,国守当时见他走开也未介意。谁知他来到厨房,拿出短刀,把刀尖磨得十分锐利,然后揣进怀中,日暮天黑以后,来到太郎介的寝处,小心侦伺,见众人都在乱乱哄哄地传递食物,便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拿起一张方盘,佯作端送食物潜入幔帐和墙壁的夹层中去,当时并无一人察觉。他蹲在那里暗自祷告说:“替父报仇本是天人共许,但愿上苍保佑,使我今晚得遂心愿,以尽孝道。”到了深夜,他见太郎介已经睡熟,便悄悄扑上前去,割断他的咽喉,然后跳出房来,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天光大亮,家将们见太郎介还迟迟不起,为了请他起来吃粥,便走进帐幔催请,谁知他早已死在血泊之中了。家将们一见此情,不禁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都抽弓拔刀,到处搜索,但是时间已迟,不管怎样也找不出杀人的凶手。众家将以为除了这些家将之外,再无别人接近,不免彼此猜疑,认为此间一定有人知道,但是谁也说不出来,只是满口方言地吵嚷说:“我们主将死得也太莫名其妙啦!这些年来,我们跟随他,万没想到竟会不作一声就遭到这样的惨祸。尽管说是他的气数已尽,也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死去呀!”彼此南腔北调吵个不休。

    不久,这件事传到维茂的耳中,他大吃一惊地说:“这桩事太丢我的脸,如果稍留情面,怎能杀死我的从人呢。可见没把我维茂放在眼中,如果在我们自己的地方还有情可说,真没想到,事情偏巧发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怎能不叫人痛恨。想这太郎介曾经杀过人,听说死者的儿子,就是国守侍从的卫士,我想杀人的凶手必定就是他!”说罢起身来到府衙。

    维茂来在国守面前说:“我的随身卫士太郎介昨晚被人杀害,身在外地竟遇此事,真是我维茂的耻辱。这不像是别人所干的事情。当年有一个人冒犯我的马头,被太郎介射死,死者的儿子就在父亲这里作卫士,我想这桩事必定是他干的,想把他叫来问个明白。”国守闻听说道:“不错,一定是他干的。昨天太郎介和你带来的其他家将排坐在院里时,我因为腰疼正叫那个卫士给我捶背,我问他,‘你认识这人吗?’他回答说不认识,后来我说:‘杀死你父亲的就是他,尽管他无心伤害你,但像这样杀父的仇人,总该认识清楚,不然也太无心肝了。’他听我说完以后,就耷拉眼皮不声不响地走去,后来再也没回来,我正奇怪这个日夜服侍我,从不离我身边的奴子,怎么从昨天傍晚就不见了呢?尤其可疑的是他昨晚在厨房把刀磨得很快,这是今天早晨下人们觉得可疑,纷纷议论时,我才听到的。方才你说要盘问他,如果真是这个卫士所为,莫非你要杀他不成。你要把话说清楚,我才能把他给你找来。我虽然官职不高,乃是你父,总还通些情理,假如有人将我杀死,你手下的家将也像他这样替我报仇,那时如果有人责难他,说他作的不对,试问你能同意吗?替父报仇,岂不是顺应天理?我刚才还想,你是员勇猛的武将,万一我被杀死你绝不会轻易放过仇人。可是现在你却让我交出替父报仇雪恨的孝子,看来你是不明大义不懂孝道的。”兼忠说到这里,声色俱厉,突然站起。维茂看到自己出言不当,恭敬沉默地退出房来。他觉得此事多说无益,便起身转回陆奥国去了,太郎介的尸体由家将安葬起来。

    过了三天光景,杀死太郎介的那个卫士,穿着一身孝服战战兢兢地进府到国守面前请罪。上自国守下至府衙里的官员,瞧见他这种神情都不禁落泪,认为他孝义可风,从此很敬重他。不久,这个卫士染病身死。太守听说十分感伤。

    事后人们都称赞这个卫士,认为哪怕就是个堂堂武将,如能替父报仇也是难能可贵之事,更何况这个卫士孤身一人,竟能冲破严密防范,终能如愿以偿地手刃父仇,可见是合乎天道的。

    第五篇

    平维茂讨伐藤原诸任

    古时,有位实方中将,外放陆奥国守,因为他是五公后代,所以国内有地位的武将,在他莅位之后,与待以前那些国守不同,都集在府中日夜侍奉不怠。

    且说,陆奥国里有一豪族,名叫平维茂,是上总国守兼忠的长男,他的祖父是丹波国守平贞盛的胞弟,就是武藏代理国守重盛。维茂的这位伯祖父贞盛,把他所有的侄儿、孙子们招在一处,由他抚养,维茂在他抚养的孙子中年岁最小,排行第十五,别号人称余五君。当时,另外还有个名叫藤原诸任的人,是武将田原藤太秀乡的孙儿,别号人称泽胯四郎。

    且说维茂与诸任为了少许田地,争持不下,双方各执一词告到官府,太守见他们都各有一番道理,而且又都是国内的豪族,所以不敢贸然判断。过了三年,太守死去,这二人仍然怒气不息,彼此心怀不满,加上又有人从中挑拨离间,以致原来极其要好的朋友积恨成仇,二人彼此漫骂道:“他敢这样说我!”“我岂能容他这样放肆!”二人关系越来越坏,终于酿成一场大祸。

    这时双方各自调动兵将,准备大战一场。兵将齐备之后,互相交换战牌,约期野战。维茂那边的兵马有三千之众,诸任这边只有一千余人,他见自己的人数远远不及对方,无法取胜,便自甘罢休,奔向常陆国去了。维茂闻听得意扬扬地说:“怎么样,他果然不敢碰撞于我吧!”过了些时候,各地调来的兵丁因为在外旷日持久,俱都推说有事,纷纷想要回归乡土。

    这时,那些从中传话的人竟说:“泽胯四郎不愿听人挑拨打这无味的仗了,他认为不但兵将众寡悬殊,而且继续这种争论也是毫无意义,所以躲到常陆和下野去了。”这样一心想要回乡过平安日子的兵卒们,便把这番话告诉了余五,余五听罢,觉得甚是有理,这才将全部兵丁打发回去,不再加意防备。一天正是十月初一,天约丑时光景,忽从庭前大水池旁传来一阵水鸟惊鸣飞奔的声音,余五闻听吃惊,立即唤起家将,吩咐道:“水鸟惊鸣,想必有大军来临。快传齐家丁带好弓箭,备上马匹上门楼瞭望。”随后又派一名侦骑前去打探,吩咐他说:“速去速回,详细回报!”

    不多时,家将回来禀报说:“在南面旷野里,有一支人马,黑压压地散成一片,布满六七十亩地,不知究有多少。”余五闻听说道:“万没料到他会偷袭,如今真到紧要关头,只有索性一战!”说罢,传令在敌军必经的道路上,每处安置下四五名骑兵设下盾牌防守。这时家中上下,能全副披挂迎战的,总共也不过二十个人。余五见一时疏忽大意,中了敌人圈套,造成敌人袭击的机会,料到性命难保,便叫妻子和仆妇带着小儿藏在后山。这个小儿就是后来的左卫门大夫滋定。

    且说余五一心无挂地来回巡视,指挥防守。为时不久,敌军逼近家门,只得闭门抗拒,尽管奋力防守,终因众寡悬殊,无能为力,房屋被乱人纵火燃烧起来。即使有冲出门的,也被射死,众人走投无路,在院内乱成一团。

    后来,天光大亮,敌人看得清清楚楚,更难逃得活命,全部被困院中,有的被射死,有的被烧亡。等到火灭之后,敌人一拥闯进院内,只见被烧死的男人上下共有八十多人,为了要认清余五的尸体,把尸体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阵,但是全已烧得焦黑,难以辨认,其中也有被烧得缩成一团的。泽胯见到如今已把敌人杀得连一条狗也未能逃出,便安然而返。这次战斗,泽胯的兵将,也有三十多人中箭身亡,负伤的则用马驮回。泽胯在归途中,顺便到老公爷的家中。这位老公爷本是能登太守唯通的后代,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处事一向小心慎重,从不树敌,很受众人爱戴。老公爷的胞妹就是泽胯的妻子。泽胯因交战竟夜,大获全胜,心想叫兵将们在这里打尖,这才过访,当他二人见面之后,老公爷对泽胯说:“你能一战歼灭余五,实属不易,即便是个智勇双全的名将,能像这样把敌人围歼在家里,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不过,余五的首级,是真取下挂在马鞍后面带回来了吗?到底怎么样?”泽胯闻言道:“你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我包围了余五的宅第,的确听到他在里面高声指挥兵丁,骑着马匹巡回作战,天亮以后,如果有人逃走,自然会看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有的被射倒在院内,有的被关在家中活活烧死,后来,直烧杀得再没有一点人声。人头已烧得又焦又脏,如何能带回来呢?这绝无半点可疑之处。”说着,双手叉腰,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老公爷听罢之后,说道:“好了,你尽管可以这样想,不过按照老夫的看法,只有把余五的首级扎在鞍上带回来,才能断定他不能复生,才可以高枕无忧。如果不这样,可叫人难以放心。老夫深知他的为人,所以才这样说。你不要再停留在这里,这与我是极为不利。我已年老,犯不上为了一个无谓之人再去打仗,这些年来,我待人接物总是极力避免这种无谓的争斗,今天更不能招惹是非了。请你赶快离开我这里吧。”说罢,毫不留情地驱逐泽胯,泽胯因一向对他尊如亲长,只好起身而出。

    当时这位老公爷刻不容缓地催促着说:“想来你们也必疲劳和饥饿了,我随后就把酒饭给你们送去。”泽胯听罢暗自好笑,说了句:“真是个聪明绝顶的老头啊!”说罢上马,率领兵将离去。泽胯走出一里多路,来到靠近小山西边的一条小河边,吩咐道:“我们就在这里下马歇息歇息吧!”说罢,大家解下身上的铠甲兵刃。正在这时,老公爷命人送来了十大桶酒、五六桶鱼肉卷饭,此外还有许多鸡鱼美味,甚至连调味的盐醋也都陆续挑着送来,这时泽胯命大家先喝酒,每人一碗,一饮而尽。原来众兵丁从夜半时分起就准备出击,直战到巳时光景,早已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如今见了水酒,哪还顾得用饭,空着肚子就连饮了四五杯,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仿佛死人一般。公爷那里还送来了许多喂马的干草和大豆,于是就把战马的鞍鞯和嚼环都卸了下来,只叫它们带着一根绳子吃料,战马这时也都跑得筋疲力尽,一个个全都卧倒在地上。

    且说,余五在家中来回指挥兵丁拼命杀敌,一直坚持到天明,射倒了许多敌兵,后来一看自己的箭已射尽,剩下的兵将已经寥寥无几,再战无益,于是他就脱下身上的衣服,从女人身上剥下一件袍子穿在身上,故意披散头发装成个侍女,怀里仅仅揣了一把刀,趁着烟雾弥漫逃出门去,跳进西边河流深处,靠在河心丛生芦苇的地方,两手抓住一棵垂柳的树根,藏躲起来。

    这时,府宅已经被大火烧光,泽胯的兵将来到废墟,查点被烧射而死的人数,曾有人问:“哪个是余五的首级?”也曾有人说:“这个就是。”后来,他们便全部回去了。

    余五藏在河心,约莫敌军已经走出一里远了,才伸头向外一望,这时就见自己那些原在外边的兵将,有三四十人飞步而来,他们瞧见一颗烧焦的人头,一齐放声大哭,余五见后面又来了自己的马队,陆续赶到的有五六十骑,便高声喊叫说:“我在这里!”众兵将一听主人声音,连忙从马上翻滚下来,高兴得又哭了起来,不亚于方才的叫喊。余五上岸后,众兵将各自派人回到自己家中,拿来衣服食物,还有人带来了随身武器,也有拿来马鞍的,余五把衣服穿上,吃了食物,然后说道:“我昨夜受到他们的偷袭,本应躲到山中保全性命,只为怕留下逃走的丑名,才落到这样狼狈,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众家将闻言便说:“他的人多势众,手下兵将,总有四五百名,我等只不过五六十人,敌众我寡,一时难以取胜,不如等待招齐兵马,将来再决胜负。”余五听完此话便道:“你等所言甚是有理,但是,我却另有个想法,倘若我昨夜在家中烧死,如今哪还有这条性命,我所以逃走,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报仇,不然哪怕是一天,我也无脸和列位相见,所以绝不珍惜这条性命。你等可以等日后召集兵马再与他决战。至于我,只想单身闯到他家,叫他看看以为烧死的我,如今还活在人世,然后射他一箭同归于尽,如果等到日后再发兵征讨,岂不太无丈夫气概,遗羞子孙。列位怕死可以不必前去,我愿一人前往!”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去。

    那些主张日后再战的家将们听余五说罢,全都说道:“主公说得极是,我等唯命是从。只请主公速速前往。”余五临行时又说道:“我的估计绝不会错,这些奴才鏖战经夜,必定筋疲力尽,如今不是在哪个河边,就是在哪边的山坡上,不然也许就在柞树林子里,睡得像个死人,他们的战马也必定是卸了嚼环,吃着草料在休息,他们的弓箭也必定全部××××。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我们出其不意高声冲杀过去,他就有千军万马,又能怎样呢?如不趁今天一战,还等何时。谁若是怕死,谁就赶快留在这里。”余五说完,自己在藏青紧身衣上面,穿了一件粉红罩衣,然后扎上一条夏毛鹿皮套裤,戴上蒲草编的斗笠,背起一个里面插有三十来根竹箭,外面还并露着两支双股箭的箭筒。他带上一张处处缠有皮革,粗得用手刚握过来的大弓,佩上一把鞘镶金玉的大刀,骑上一匹高出常马约有七寸,身子又长又大但是却十分灵巧的菊花青骏马。余五查点了手下人马,这时已有骑兵七十余名,步兵三十余名,加在一起超过百人。余五手下的家将,住家本来离此较近,很快就听到了消息,赶来相会,那些离此较远的兵将,因为没有得到消息,所以未能赶来。

    余五率领众将,一面侦察着敌人的遗迹,一面紧紧追赶。他们从那位老公爷的门前经过时,差人扬言说:“平维茂昨夜遭人暗算,败阵而逃,要打此路过。”老公爷原本就怕发生意外,所以早在府中布置下了二三十名家将,还命几名家将登上门楼向远处瞭望,把大门紧闭起来。如今听说平维茂在门前经过,就吩咐说:“千万不可答话!”老公爷又命门楼上的家将说:“你仔细看清,到底怎么样了。”家将回答说:“我看见离此约有三十丈远的大道上有一百多人骑着骏马,跑得飞快。其中有一人骑着一匹大菊花青马,藏青紧身衣上还穿着一件粉红罩衣,戴着一顶蒲草斗笠,扎着一条夏毛鹿皮套裤,看他那与众不同的打扮像是个主公。”老公爷听罢说道:“那人必是余五,他就有一匹菊花青马,听说这是匹千里驹,余五骑着它冲杀谁能抵挡得了,泽胯一定要死于非命,我说的话他不但不以为然,还自扬扬得意,如今他已筋疲力尽,必定在哪个山边或是什么地方睡着了,而这伙人一去,必将他们全部射死,你们听着吧!我说的话绝不会错,赶快把大门关紧,不许作声,千万要小心,你就在楼上向远处看吧!”

    且说余五先派出一个人跑在前面打探,并吩咐他说:“你看清泽胯现在何处,然后再回来报我!”为时不久,这人跑回报告余五说:“他们在那小山南面河边,大吃大喝之后,有的在睡觉,有的像生了病。”余五闻听此话,必中大喜,催动一行兵卒说:“赶快杀上前去!”于是,飞也似的冲上山岗。余五等骑着马先从北面上了山,然后又向后面的山坡直冲下去。因为是居高临下,就像在马场比赛骑射一般,五六十人高声呐喊,扬鞭打马,一拥冲上前去。

    这时泽胯四郎和兵丁们才忙乱起来,有的连忙去背箭筒,有的拿起铠甲往身上穿,有的给战马去套嚼环,有的已吓得不知所措,也有丢下弓箭望影而逃的,拿起盾牌准备迎战的也不是没有。这时战马都吓得惊跳起来,到处乱蹿,没有一匹老老实实让人给套上嚼环,有的马还踢倒了马夫脱缰而逃。霎时之间,就当场射倒了三四十名兵丁,骑在马上的兵丁无心恋战,有的两脚扣鞍打马落荒而逃。泽胯已中箭身死,首级被人割下。

    接着,余五率兵直奔泽胯的府宅,泽胯的家人只以为是主人得胜归来,正欢天喜地准备下酒宴在府中等候。这时,余五的人马不容分说杀进府去,放起一把火来,凡是抵抗的都被射死在乱箭之下。余五这时命人进房将泽胯的妻子和一名随身仆妇拉了出来,然后让她们骑在马上,还给戴上一顶外出的笠帽,把脸全部遮盖起来。余五站在马旁,瞧见府宅全部着火,便吩咐道:“下面听着!凡是女人不论上下一律不准污辱!如果是男人,只要看见一个就射死一个!”众兵丁奉命,立将泽胯府中的上下人等全部射死,其中也有乘机逃走的。

    火熄之后,余五在黄昏时候,启程回府,当他打从那位老公爷家门经过时,自己并不入内,却命家人进去禀报说:“听说泽胯君的夫人,是老公爷的令妹,所以特加保护,丝毫未受凌辱,如今已安全地送到府上来了。”老公爷听说大喜,打开大门,把妹妹和仆妇请进房去,然后告诉来人说,已然知晓此事,使者听罢回去复命,余五离开那里,赶回自己家去。

    从此以后,维茂名震关东八国,被人称为盖世无双的英雄。维茂之子左卫门大夫滋定的后裔直至今日仍然在朝为官。

    第六篇

    东宫大进 [18] 源赖光朝臣射狐

    古时,三条天皇还在东宫为太子时,一天,他在东三条宫寝殿南面散步,有二三位殿上官员陪侍在两边的凉廊下。

    正在这时,突然从东南角上佛堂的屋檐下,跑出来一只狐狸。这只狐狸在屋檐上翻跳一阵之后竟呼呼睡去,当时陪侍在场的官员中,有东宫大进源赖光朝臣,他是多田地方源满仲入道将军的公子,是位勇猛无比的武将,朝廷重用他,世人也很敬畏他的本领。太子当时递给他一张弓和响箭,说道:“你快射那东南角房檐下的狐狸。”赖光闻听回禀说:“我不能轻易乱射,若是别人,纵然射不中也无关紧要,如果是我射不中,那就要贻笑万人了,况且,它也不是容易一箭射中的东西,我在壮年,遇到像鹿这些野兽,尽管不能箭不虚发,却还能勉强射中,而今天已不操弓箭,像这种活靶,我想不会一箭射中的。”赖光说罢,良久未射,他以为狐狸一听到他们这样大声说话必然得逃去,不料这个可恶的东西,却朝着西方熟睡起来,一动也不动。

    后来,太子又敦促他说:“快射!”赖光见到难以再行推辞,便拿起弓来,将响箭扣在弦上,然后又说:“相隔这样远,响箭又如此沉重,如果没有绝大的臂力,是难以达到中途,那将比射不中还要糟糕,这如何是好呢!”赖光说罢,束好腰带,挽起衣袖,然后把弓端稍稍向下一歪,用尽平生的力量拉弓拈箭,箭几乎没入弓背,便脱弦而出,奔向暗处,还没容人看清,箭已贯入狐狸的胸膛,狐狸稍一抬头,转身翻滚到水里去了。以这样的软弓,射这样沉重的响箭,纵然是个射技超人的人,也难免箭在中途落地,不能射中,但是,赖光却一箭就把这只狐狸射落池中,所以太子和殿上官员都认为这是一桩罕见的奇事。狐狸落水毙命,太子命人捞出扔掉。

    事后,太子非常赞佩赖光的箭法,传旨牵来御马苑中的御马赏赐赖光。赖光来到庭前,拜领御马,叩谢之后便骑在马上回禀说:“这绝不是赖光的射技神异,而是守护神相助,不叫我辱没祖宗的盛名。”说罢,离宫而去。

    后来赖光对自己的家人兄弟也说:“这完全是神佛保佑,绝不是由于我的箭法高明。”这件事传到世上,人人对赖光都称赞不置。

    第七篇

    藤原保昌朝臣遇大盗袴垂

    古时,有一个盗人名叫袴垂,是盗贼中的大将,他胆大力强,手脚捷便,加上智谋超人,因而纵横一世,专门以伺机擒劫人们的财物为业。

    一年十月初冬,眼看就要换穿棉衣,袴垂见自己衣服单薄,便到一些有钱人家窥伺时机,这时,夜静更深,人人都已沉睡,只有新月朦胧照在当空。大道上有一人口吹短笛漫步闲游。这人身穿重服,把套裤似的裤裙角向上撩起,掖在腰间,外套一件厚实的类似猎服的便服。袴垂一见,暗想这是来给我送衣服的,于是高兴地跑上前去,打算按倒他剥下衣服。不料想这人的神态,使人望而生畏,袴垂跟随他走了半里多路,见他神态安闲地吹着笛子行走,就像丝毫也未觉察出后面有人跟踪似的。袴垂想要试探他一下,便故意放响脚步跑到他的身边,可是他丝毫未露出惊慌的神情,只是稍一回头看看,仍然吹着笛子前进。袴垂本没准备动他,便擦着他的身边跑了过去。

    袴垂照这样又试探了多次,但是这人仍然没有半点惊恐,袴垂心想这真是一个少见的人啊,不知不觉又随着走出二里多远。袴垂又一想,我总得下个决心,于是便拔出刀来扑到他的身边,这一次,他放下笛子,停止脚步转身问道:“你是什么人?”按道理说,遇到这样单身一人,即使是魔鬼或者神灵,也不会惧怕的,可是,不知什么缘故,袴垂却吓得魂飞魄散,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这时,只听那人又问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袴垂知道自己想逃也逃脱不掉,便回答道:“我是路劫的,名叫袴垂。”那人说道:“我听说世上有这么个人,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跟我一起来吧!”说罢,又照旧吹起笛子向前走去。

    袴垂瞧见他的神态,知道这人必有来历,吓得就像被鬼所迷似地茫然跟着走去。行不多时这人进了一座高大宅院,袴垂见他也未脱鞋便上了走廊,知道必是这家的主人,这人进去不大工夫,转身出来招呼袴垂,给了他一件厚棉衣,并嘱咐说:“从今往后,你什么时候要用这些东西,就来和我说。不然万一遇见能人,你就要吃亏的。”说罢走进房去。

    其后这才想起这里乃是摄津前任国司保昌的府宅,心想此人必是藤原保昌无疑,直吓得面如土色,和死人一般地离了府门。后来,袴垂在被捕时,还念念不忘地说:“这人真是太叫人可怕了!”

    保昌朝臣是致忠之子,并非是甲胄世家,但却胆大力强,本领出众,而且足智多谋,毫不逊于名门武将,任事以来,从无半点闪失,深得朝廷器重。因此,名声远震,世人对他敬畏备至。但是,他却缺乏子嗣,有人说这也许是他家不是将门的缘故。

    第九篇

    源赖信朝臣声讨平忠恒

    古时,河内国守源赖信朝臣,是多田地方满仲入道将军的三子,他精通兵法,深得朝廷信任。因此,世人对他非常敬畏。

    当赖信出任常陆国守到达任地之后,下总国里有个名叫平忠恒的武将,自恃武力,横行在上总与下总之间,不服朝廷法纪,自然不把常陆国守的命令放在心上。常陆国守为此极为震怒,准备前往下总,向忠恒问罪。当时,国内有个左卫门大夫名叫平维基,闻听此事,就对国守说:“忠恒拥有私兵,他的宅第也不是轻易可以靠近的。正因如此,即使他有什么不当,别人也不敢过问,如果你要向他兴师问罪,必须多带人马。”国守闻听说道:“我想他不至于像你所说的那样强大吧。”说罢,立刻启程前往下总,这时,维基调集了三千人马,赶到鹿岛神社前来相会,他的兵将在这片三顷多宽阔的海滨上迎着旭日初升的早晨,真是弓箭瀚然耀眼。国守率领府中官员和国内的兵将,也有二千人左右,大队人马列在鹿岛郡西边的海滨上,远远望去,只是一片箭光刀影,宛为云屯雾集,看不见人。百姓们瞧见这番光景,都惊奇地说:“谁见过这样大的声势啊!这简直是只能在古老故事中所听到的大军。”

    衣河下游,宽阔如海,在鹿岛、梶取等渡口,几乎连对岸上人的面貌都看不清楚。忠恒的家正住在河的对岸,如果绕过河去,到他那里去问罪,必须绕行七日,若是直接渡河,当天就可加以讨伐。但是,忠恒养有私兵,早派人把渡河船只俱都隐藏起来。这一来,国守的兵将便无法过河,呆立在河岸,大家心想,如今除了绕道而行,又有什么办法呢。正在这时,国守将大中臣成平唤来,命他驾小船前往忠恒那里,并吩咐说:“如果他不想抵抗,你就速速回来,如果他抗命不遵,你就把船划向下游去,暗示他不肯听命,我瞧见小船驶向下游,便命全军渡河!”成平领命后,便坐上小船离岸而去。

    为时不久,维基下马向国守施礼,这时只见众三军也都随维基纷纷下马,恰似风吹草偃,下马的声响宛如风声一般。

    过了一会,成平的小船划往下游,原来是成平见到忠恒以后,忠恒请他转告国守说:“我索知国守是位贤明的大人,本当前去归顺,但因维基是我家世代仇敌,我怎能在他面前屈膝下拜呢,因此我难以前去。”接着又说:“这里没有渡河船只,我一人焉能过河。”因为这样成平才把小船划往下游。

    国守望见成平的小船,便对众兵将说:“如果我们绕河而行,势必耽搁数日,难免敌人逃脱,即或不逃,也给他严加防守的机会,我们就难以接近了。最好是在今天到他那里,杀他个措手不及。可是,所有船只都被他隐藏起来,这应如何处理呢?”将士们闻听回禀说:“实在没有其他良策,只好绕道而行。”太守闻言道:“我初到关东,不甚熟悉道路。但听先代传说,这条河里有条像河堤般的笔直的浅水通路,宽有一丈左右,水深约及马腹。这条路,一定就在附近,我们的兵将中,一定有人能认识这条路,谁若知道就请在前边领路,我要跟着他过河!”说罢,便催马来到河边。这时,有个名叫真发高文的将官,对国守说:“我时常从这条道过河,愿在马前领路。”说罢,他叫从人拿来捆芦苇,一边走一边把芦苇插在他的身后,众兵将沿着水上的芦苇标记,便都渡过河来,只有两处地方河水较深,需要游泳。兵将渡过来五六百人之后,国守也随后跟着过河。在这众多兵将中,只有三人认识这条路,其他等人就连听也不曾听说过。大家心想,国守初到此地,怎能会知道连我们都不认识的道路呢,真不愧是个名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起了敬畏之心。

    且说,当国守的兵马过河之时,忠恒还在暗自寻思:我看他们必得绕道过河,船只已然被我藏起,他们怎能过得来呢,有条浅水路,也只有我一人知道。在他们绕道的这几天里我就可以逃走,管叫他扑个空。不料当他整顿兵将的时候,守护宅院子的家将们慌张地跑进来土腔土调地禀报说:“常陆国守已然率领大队人马从河的浅道而来,请老爷快作主张!”忠恒闻报,知道自己大大失策,连声说道:“我万没料到国守兵马来得这样神速。如今束手无策,只有投降了!”说罢,立即写了一份名帖,装入信袋,附上了请罪书信,命家将乘小船迎头送上,国守看罢书信,命人拿过名帖说:“既然是随同名帖送来了请罪书信,也就××××,不必过分为难他了。”接着又说:“收下名帖,从速收军回城!”说完勒转马头,众兵将们也都随着返回。

    从此以后,人们都知道常陆国守是位神奇的武将,对他越发敬畏。赖信国守的子孙也都是杰出的武将,直到今天,还高居显位,奉职朝廷。

    第十篇

    平贞道奉赖信之命杀人

    古时,源赖光朝臣的府中,有一次招待多数宾客,饮酒作乐,赖光之弟赖信朝臣也在座上,另外还有武士名叫平贞道,是源赖光朝臣的家将。

    这天,正当贞道端着酒壶走出来的时候,赖信朝臣高声吩咐贞道说:“住在骏河国的××人,竟敢对我无礼,你去把那个家伙的首级给我取来!”赖信朝臣的语声很高,是在座的宾客俱能听得到的。贞道闻听心中暗道:想我贞道本是侍奉我家将军的,尽管你是将军之弟,也可算是这家的主人,但我总还不是你下属,而像这样的事你应当叫你的亲信去做,如果认为我是你兄长的亲信的话,也应该暗暗地嘱咐我去做,怎可在这大庭广众之间,高声叫我去取人头呢?这真是个糊涂人!想到这里,便含混其词地敷衍过去。

    过了三四个月以后,贞道因有要事去关东。关于赖信朝臣那天所嘱咐的事,当时就不以为然,所以早已忘在脑后。不料,贞道在去往关东的途中,恰巧遇见了赖信朝臣所指的那个汉子,二人就勒马叙谈一阵,那人对于赖信吩咐贞道的话,早已有了耳闻,所以就在要分手的时候对贞道说:“我听说有这种事,不知可是真的?”贞道闻言,这才想起那天的事来,便道:“噢,不错,果然有这回事。不过,我是他哥哥的家将,并不是他的直接属下,他竟莫名其妙地在大庭广众面前这样吩咐我,我觉得可笑,所以没理他,难道会有人这么想吗?真是笑话!”说罢,笑了起来。汉子闻言说道:“京城来人告诉我这话以后,我只认为你将照样做,直到今天,还是忐忑不安,既然你没把它当作一件事,这太使我感激了。不过,即便你难以违背主人的命令,必须杀我,要知道我也不是可以任凭人家随意摆布的!”这人一边说一边微笑。其时贞道心中暗道:“如果你说我不这样想,也就勾不起我的杀机了;本来你应该说些感谢我不顾申斥,使你今后可以高枕无忧的话,怎么你竟说出这样傲慢无礼的话来,真是一个可恶无礼的奴才!”贞道想到这里,暗自转念道:“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个奴才射死,取下他的首级,呈交河内国守 [19] 。”于是,不再多讲,就此打马走去。

    贞道见离那人已远,便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家将,于是大家勒紧马的肚带,准备妥了箭筒等武器,拨转马头追上前去,刚跑过河滩,便已赶上那人。众家将穿过密茂的森林,在一片宽阔原野上,高声呐喊冲杀上去。那个蠢材万没料到会有此意外,嘴里虽然说着:“我早就料到了!”一边拨转马头,但他把贞道的话信以为实,早已换乘了一匹预备马,马匹行走迟缓,一箭射来,便颠倒落马,家将看见主人中箭落马,立即纷纷溃逃,中箭的中箭,逃窜的逃窜,全都一哄而散。这时,贞道便将他的首级割下,拿进京城,交给了赖信朝臣。赖信大悦,立将一匹骏马备上鞍鞯,赏给了贞道。

    事后,贞道对人说:“这奴才本来可以平安过去,就因为他说些无聊的话,我才起了杀机,另外也是为河内国守剪除祸根。这个可敬的人实在是有威严啊!”

    人们听说这件事后,越发对赖信朝臣感到畏惧。

    第十一篇

    藤原亲孝之子为盗贼掠为人质,仗赖信言得免于难

    古时当河内国守源赖信朝臣还任上野国守时,他的乳娘之子名叫藤原亲孝,是个勇猛武将,官居兵卫尉 [20] 之职,也跟随赖信同住上野。

    一次捉住一个贼人,押在亲孝家中,不知怎的这个贼人挣脱枷锁,企图逃跑。但当他看到无法脱逃时,为了找个人质作为护身,便把亲孝的一个长得五官端正,年约五六岁,正在地上蹦跳着的幼儿,抱进一间小屋里去。他把幼儿放在自己的膝下,拔出刀来,对准幼儿腹部,威胁要逼近捉他的人。

    这时,亲孝正在国守府中,家人赶忙跑来报信说:“小公子被贼人掠去,作为人质。”亲孝一听,惊慌失色,连忙跑回家中,见贼人果然躲在小屋,用钢刀对着儿子腹部。这样,直急得亲孝两眼发黑,束手无策。有心上前一把夺下,怎耐明亮的钢刀正对在儿子的腹上,并且贼人说:“不准靠近,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刀把他刺死。”亲孝心想:万一果真将儿子扎死,那时纵然把他千刀万剐又于事何补呢。想到这里,便吩咐家将们说:“你等要小心在远处看守,不要走近一步,等我去禀报国守,再作道理!”说罢,匆匆跑去。

    亲孝家离国守府第不远,国守见他慌张地跑来,有些惊异,便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亲孝便回禀说:“我那唯一的儿子,被贼人作为人质掠去了!”说罢,哭了起来,国守笑道:“这也难怪,但总不至于哭啊,身为武士应有与鬼神交战的勇气,你今为一孩童竟至哭哭啼啼,岂不愚蠢可笑!你应抱着一个孩童任他刺死也罢的勇气,这样才不愧武士的本色。贪生怕死,怀恋妻子岂不有辱武士的体面。武士之所以有大无畏的精神,就是由于不顾性命,不恋妻子。话虽如此,我可以去看看。”国守说罢,手提大刀,来到亲孝家中。

    国守来到贼人所在的小屋,站在门首观看。贼人瞧见国守驾到,失去方才顶撞亲孝那样的粗暴神气,连气也不敢喘,只是两眼往下看,越发把手中的钢刀逼近小儿身上,看光景再稍向下移动,便可扎进腹内。这时候小儿哭得凄惨无力。国守开言对贼人说:“你这个奴才抓着孩子为人质,究竟是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成心要杀死他呢?你要对我说真说!”

    贼人听罢,声音颤抖地回答说:“我为什么会想杀害一个小儿呢?我抓住他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国守听罢说:“噢,既然如此,你就扔下刀吧!既然我这样吩咐你,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把刀扔下。我绝不能眼看你要杀一个小儿。我的为人,你必有耳闻,你这个奴才,还不快给我扔下刀!”贼人听后,寻思半晌,然后说道:“我实在感谢你,怎敢不听吩咐呢,我愿意扔刀。”说罢,将钢刀远远抛出,接着又把小儿扶起,这幼儿被放后,站起身来便飞快地跑开。

    这时,国守后退几步,吩咐他的家将说:“把他带到院子里去!”家将领命,上前一把抓住贼人的衣领,把他拽到庭院来。亲孝以为国守必将贼人一刀砍死弃尸郊外,谁知国守却说:“这个奴才能放了孩子,总算还有点善念,他做贼也是为家穷所累。拿小儿作质不放,只不过是为了保全性命,我们不该怪罪他。而且他按照我的吩咐,放了孩子,总算是个懂道理的人。快快放了他吧!”国守又问贼人说:“我问你,你想要什么,对我说!”那贼人听罢,早已感动得泣不成声。于是国守又吩咐说:“先给他拿点干粮来!因为他曾经在这一带为非作歹,放他出去也难免被别人杀死。”接着吩咐从人说:“快去马厩里挑一匹驮草的马,备上副粗陋的鞍鞯牵过来!”然后又命人去取一张粗陋的弓和一只粗陋的箭筒,人们把这些东西拿来之后,国守命那贼人在他面前背起箭筒,骑在马上,然后把大约够他十天食用的干饭装进一个口袋里,包扎在腰间,这才对他说:“你快快逃命去吧!”贼人遵照国守的吩咐,打马飞奔而逃。

    贼人所以能放开小儿,就是对赖信之言有所畏惧。可见,赖信的武将威名不比寻常。曾被贼人作为人质的那个幼儿,长大成人后,在全峰山出家为僧,法号明秀,后来成为一位得道的阿阇梨。

    第十二篇

    源赖信朝臣之子射杀盗马人

    古时,有位河内国的前任国守源赖信朝臣,本是一位武将,他闻听关东地方有人养着一匹宝马,便差人前去求让。马主无法推辞,只好将这匹骏马送到京都奉献,走在途中,遇见一个盗马的人。这人瞧见骏马,十分喜爱,便暗地跟踪,准备乘机盗马。但是,护送骏马的武士们一路上防备得十分严紧,盗马人见在途中无法下手,便一直跟到京都。骏马带到京城之后,立刻拴在赖信朝臣的马厩中。

    其时,有人向赖信朝臣之子赖义报信,说他父亲那里今日由关东地方牵来一匹骏马,赖义心想:这匹马将来也许会被哪个不相干人要去,我倒不如先去看看,如果真是好马,何妨要到手中呢!于是便向父亲的府宅走去。这时,天已黄昏,雨下得很大,赖义因思马心切,就冒着雨来到府中。赖信问儿子道:“许多日子为何没见你来?”随着就想起他此番前来必是听说牵来了一匹好马,特意来向我讨要的。于是,没等赖义开口,便说道:“关东地方的那匹马已行牵到,我还没看,听派去的人说确是一匹骏马,现已天黑,恐怕看不清楚,明早如果你看着喜欢,就牵去吧!”赖义见未待自己请求,父亲便如此答应下来,不胜喜悦,于是说道:“那么,我今夜就住在这里,明天早晨再去观看。”说罢,就留住下来。当夜,直谈到深夜,赖信才就寝入睡,赖义也靠近父亲身边躺下。

    这时候,雨声很大,下个不停,盗马人在后半夜乘着雨声混进府来,将那匹马盗走。这时,只听马厩那边有人高声喊叫说:“昨晚牵来的马,被盗贼盗走了!”赖信隐约间听见了喊声,没向睡着的赖义问话,便急忙起身,把衣襟向上一掖,背起箭筒,跑进马厩,亲自拉出一匹马,备上了一副粗陋的鞍鞯,翻身上马独身一人向关山 [21] 追了下来。赖信心想:这个盗马人必是关东地方的人,他见此马不俗想要偷盗,才跟踪而来,因为路上未得下手,一直跟到京城,乘着今夜大雨将马偷去。赖信想到这里,所以才向关山追去。

    且说,赖义这时也听见了喊声,他和父亲的想法不约而同,也没告诉父亲一声,便赶忙起身,因为他在夜里是和衣而卧,身上的衣带都不曾解下,赖义起身后,也和父亲一样背起箭筒,在马厩中骑了匹马,独向关山走去。原来,父亲早就想到:我那孩儿必会追赶上来;儿子心中也知道,父亲必定是在前边追赶,于是,也丝毫不敢怠慢,催马前行,过了贺茂川河滩之后,雨住天晴,父子二人越发紧紧追赶,一直奔到关山。

    盗马人骑着盗来的那匹马,心想如今业已脱险,就让马在关山的水污小道上慢慢前进。赖信在黑暗中,听见马踏泥水的脚步声,虽然看不清赖义是否已赶到身旁,但仿佛事先和他约好似的,就吩咐说:“快射!”赖信一言未尽,立刻就有弓弦响声。接着传来的是贼人应弦落马和骏马落荒奔跑发出来的响声。赖信又吩咐道:“贼人已被射落马下,你快去追赶骏马,将它牵了回来!”说罢,不等儿子牵马回来便走回府去了。赖义追上骏马,就把它牵了回来。这时,府中的家将们也都听说盗马之事,三三两两陆续赶来,在路上和主人会合在一起,等赖信回到府门时,身边已会聚有家将二三十人。赖信回府后,天还未亮,他对此事一字不提,仍旧回房去睡。赖义把马匹牵回,交给家将之后,也倒身睡下。

    天光大亮后,赖信走出来呼唤儿子赖义,他并没说什么“你这一箭射得很好,幸而把马追回”,只吩咐了一句:“你把那匹马牵去吧!”家人把马匹牵出之后,籁义一看,果然是匹好马,于是便说声:“那么我就拜领了。”说罢,将骏马牵走。虽然父亲没说送他一副鞍鞯,可是已有一副精美的鞍鞯备在马背上了。赖义一看就知道这是对昨夜一箭射中贼人的赏赐。

    人们说赖信性情古怪,其实,这就是武将的性格。

    第十三篇

    源赖义朝臣讨伐安倍贞任等人

    古时,后冷泉天皇朝代,六郡 [22] 境界内,住有一人名叫安倍赖良。赖良的父亲名叫忠良,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土人的首领,权势很大,从来没有人敢反抗他。赖良手下党羽众多,遍布各地,几乎出于衣河界外。历任国守明知他霸据一方抗拒国税,但都无力约束。

    在永承年间,国守藤原登任派遣了大队人马去讨伐他,但是被赖良集合各酋长共同抵抗,败退下来。朝廷闻讯立即派源赖义朝臣为镇守府 [23] 将军,专命讨伐。赖义率领长子义家、次子义纲和大队人马,向着陆奥国进军。

    这时,适逢全国大赦,赖良也在被赦之例,他喜出望外,就归顺了赖义,为了避国守的名讳 [24] ,便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赖时。在赖义任国守的四年期间,彼此相安无事,直到赖义任期屈满那年,在赖义到镇守府处理公务时,一连待在那里数十天,赖时总是奉命维谨地留在府中照料一切,还准备下良马和金银财宝敬献给赖义。且说赖义从镇守府回来的途中,就在阿久利河边安营露宿,当天夜里,代理国守藤原说贞二子光贞、元贞等的宿营遭到敌人的偷袭,兵丁和马匹各有死伤,但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所作。天光大亮以后,赖义闻知此事,便召见光贞查问可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光贞回答道:“赖时有个儿子,名叫贞任,早年曾派人提亲,要娶我妹为妻,我因他家出身微贱,拒未应允,贞任深以为耻。从此事看来,无疑是贞任所为,除他以外,我再无仇人。”

    赖义闻言大怒道:“这不是在射光贞,简直就是射我!”说罢,传话召见贞任,准备问罪。赖时闻听便对儿子贞任说:“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妻子。你是我儿,我难以漠视,只要我在世就不能眼看着你被人杀害。所以你不如闭门不出,不必听从他的召唤,他的国守任期已满,这两天就该进京,即便他发怒,也难以亲来问罪。何况我们还有足够的人马,可以防守,你且不必忧虑!”

    说罢,便将衣河关严加把守起来,封闭道路不准行人通过。这样一来,国守越发动怒,决定兴兵征讨,于是,人心惶惶,全国骚动。

    此时,赖时的女婿候差官藤原经清、平永衡等人,俱都叛离岳父,归顺了国守。当时,永衡在军中头上戴着一顶银盔,有人告诉国守说:“平永衡本是赖时的女婿,他表面上虽然归顺了,但是内心有诈,必定是密派奸细,探听我军的虚实。同时,他头上的银盔也与众不同,无疑是为了在交战时,给对方一个标志。”国守听信了这番话,立将永衡和他的同党四人捉来,一齐斩首。经清见此情景感到畏惧,背地对自己亲信说:“不知哪天,我也会被斩首的!”那人回答说:“你虽然诚心归顺国守,也难免有人谗害,那时无疑要丧失性命,如今只有速逃,跟随安大夫 [25] 才是。”经清听信这话,决心离去,这时他施用计谋,对兵士说:“赖时从间道进兵,攻进府衙,要捉拿国守夫人!”国守的兵将一听此话,登时骚动起来,经清乘着慌乱,率领手下八百余名兵丁,投奔赖时去了。

    这时,赖义任期已满,朝廷派了高阶经重继任国守,但是,经重听说双方交战,就辞不就任。因此,朝廷又命赖义连任,这是为了使他便于讨伐赖时。赖义奉命后上疏请命金为时 [26] 以及下野国守兴重等,怀柔内地土人,并命他们前来协助,以便剿灭赖时。朝廷立即传下旨意,安倍富中便联合金屋、仁土吕志、宇曾利等三郡内各部落土人的首领,分率大军,会讨赖时。赖时奋战,两天之后,终于身中流矢死在马海寨中。

    随后,国守又率领三千一百多人马,讨伐贞任等人,贞任等统领四千余兵将,全力防战。结果,击溃国守的人马,杀伤无数。国守的公子义家箭不虚发,勇猛过人,敌军射来的箭矢没有××××。吓得土人们纷纷逃窜,谁也不敢和他对抵,这人就是人称的八幡太郎。战后国守的兵将死的死,逃的逃,随从的人马只剩下六骑,这六人就是国守的公子义家、修理少进 [27] 藤原景道、大宅光任、清原贞廉、藤原范季和藤原则明。敌军的兵马却有二百余骑,从左右两面夹攻上来,发箭如雨点一般,景道见国守的坐骑中箭身死,便急忙拉过一匹乘骑交给他,后来,义家的战马也中箭身死,则明力夺敌人的战马给他乘骑。而在千钧一发紧要关头时,义家连连射中敌军,加上光任等拼命死战,敌军终于退了下去。

    当时,国守的爱将中,有一候差官名唤佐伯经范,他原是相模国的人,深得国守器重,当国守军溃败时,经范被隔在敌人包围圈外。他因不知国守下落,便四处向溃散的兵丁打听,有人回报说:“国守已经身临重围,手下兵将所剩无几,看来势难突围了。”经范说道:“我传奉国守已达三十余年,如今已到这般年纪,国守也不是鼎盛之年,在这最后关头,我怎能不和他死在一处呢!”这时,经范身边还有两三名从骑,他们也都说:“你既然决心要与国守共存亡,我等又岂能独生呢!”说罢,一同闯入敌阵奋战。射杀十余人之后,也都战死在阵前。

    藤原景季是景道的儿子,年仅廿余岁,他一连七八次纵马深入敌阵,射死敌人,最后马失前蹄,将他掀在马下,敌人虽然十分爱惜景季的英勇,但因为他是国守的亲信侍卫,只得将他斩首。在这次战斗中,国守的亲信家将,个个奋勇应战,为敌所杀,不计其数。

    藤原茂赖是国守的亲信家将,他在全军溃败后,数日找不到国守的下落,心想必然是被敌人杀死了,于是悲痛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尸骨把他埋葬起来。不过,两军阵前只有僧人,可以出入。”说罢,立刻削发为僧,朝着战场走去。茂赖走在中途,正和国守相遇,这时他真是悲喜交加,陪同国守返回府中。

    贞任等获胜以后,越发不可一世,任意征用各郡百姓。经清率领众多兵将,直出衣河关外,向各郡广派差役,大征租税,还晓喻百姓说:“只准服从白符,不许服从赤符。”所谓白符,就是经清私人的征税文书,符上没有印信,所以叫作白符。赤符乃是国守的文书,符上盖有国印,所以叫作赤符。国守对经清这种行为,无法制止。

    且说,国守为了取得出羽国北山的土人首领清原光赖及光赖的胞弟武则乘人的出兵援助,不断派使敦促,光赖等起始还怀疑不决,但在国守经常馈赠珍贵的礼物和恳切的说辞下,终为所动,于是,光赖、武则等答应出兵相助。

    后来,国守又屡次邀请光赖、武则等人发兵,因此,武则及其子弟率领上万大军,直奔陆奥国而来,先行通报国守。国守大喜,立率三千余人马前去迎接,双方会师在栗原郡的营山顶上。国守和武则见面,彼此说明心意之后,便任命了各阵的押领使,这些押领使都是武则的子弟亲信。这时,武则望京城下拜发誓说:“我愿听从将军调遣,率领子弟家人誓死一战,但愿八幡三所 [28] 鉴我一片赤诚。”

    众兵将受此激励,军心大振,当时有一群白鸽飞翔在大军头上,国守和所有官员俱都礼拜。大队人马沿着松山大道 [29] 进发,当晚,露宿在磐井郡山中的大风泽,第二天便来到了该郡的“疎立马场”,这里距宗任 [30] 叔父良照僧人的小松寨,只有一里多路。但由于那天不宜用兵,又加上天色已晚,所以没有进攻。

    武则的儿子们为了看清敌军的形势,走近前去,步兵逼近敌寨后,就纵火烧毁了寨前的房屋,城内敌军一见起火,立刻惊叫起来,用石头向外抛打。这时,国守便对武则说:“我等本想明日交锋,如今既然惊动了敌人,只好开始进攻了。”武则听罢也说:“所言甚是。”

    这时,深江是则与大伴员秀二人率领勇猛武士廿余人,拿起刀剑,在悬崖上挖掘出踏足之地,拄着矛枪跃上崖头,从下部砍毁木栅,闯入城中,与敌人短兵相接,杀在一处,城中大乱,百姓们俱都心惊胆战。宗任率领骑兵八百余众,来在东城外迎战,但是,这次国守加入的强兵猛将为数甚众,奋勇争前,因而宗任的军队终被击溃。宗任弃城逃走时,放火烧毁了营寨。国守随即整队收兵,并未追击。在这期间,细雨连绵一直下了十八天,军粮俱已用尽,国守见军中缺粮,便命许多兵将到处寻找,贞任等闻知此事,认为时机已到,又率兵众反攻上来。

    这时,国守赖义和义家、义纲、武则等人鼓励三军,奋力舍身防战,贞任等终于败退。国守和武则率领兵将紧紧追去,贞任逃到高梨驿,就在那里扎营,企图据守石坂,但当国守军队攻来之后,又被击溃,只好丢弃营寨逃入衣河关中。国守等进攻衣河。这座关口地势极其险恶,加上道路又被树木堵塞,于是国守派了三名押领使,分兵进攻。

    武则来到关前,下马在岸边巡视了一番,然后吩咐一个名叫久清的武将说:“两岸上有栗树,树枝搭在海面上,你身体轻便长于蹿跳,可攀缘跳过河岸,潜入敌方,放火烧他们的营寨,敌人看起见火起必然惊惶,我军可以趁乱破关。”

    久清奉命,捷如猿猴般地蹿到对岸,在岸上的弯树上栓了一条绳子,叫其他的三十余名兵士沿着绳子渡过河去。他们悄悄来到藤原业道 [31] 的营寨,放起火来。贞任等人一见火起,大惊失措,也顾不得应战便带军后退,直向鸟海寨逃去。

    国守和武则等人攻下这座营寨之后,又进逼鸟海。宗任和经清等人未等国守大军来到之前,便弃城而逃,退到厨河寨。国守进入鸟海寨后,使兵丁们暂时休息,这时,发现有间房屋装着许多美酒,兵丁大喜,急欲取饮。国守制止说:“酒中必定有毒,万不能饮!”后来,有一两名夫子偷饮之后,却安然无事,如是众三军便都畅饮起来。

    且说武则攻陷正任 [32] 的黑泽尻寨以及鹤胫、比兴鸟两寨之后,接着便来到厨河、妪户这两座营寨,他在营寨四周列开阵式,彻夜巡守。第二天,从天亮的卯时起,双方便会战在一起,直战了一天一夜。会战之前,国守下马,遥拜京城,然后手举火把宣誓说:“这就是神火。”说罢,将火把扔出。立时见半空中出现鸽子飞翔阵前。国守瞧见这番情景,流着泪朝天礼拜。就在这时,突然乱起狂风,城中的房舍,霎时间被火烧着,城中的数千名男女,同声高哭起来。敌军有的跳进河去,有的在阵前俯伏归降。国守的兵将过河紧追,把敌军包围起来,这时敌军不顾生死,挥动刀剑,打算要突破重围。武则吩咐兵丁们说:“你等让开道路,叫敌军出去。”于是,众兵将闪开一条道路,敌军不战而逃。国守的人马随后追上去尽数斩杀。

    经清也被捕获,国守命人把他押解到面前说:“你家世世代代是我的家将,但是,这些年来,你竟敢与我为敌,藐视朝廷,可算是罪大恶极。今天你还能用白符么?”经清闻言,低首不答。国守拿起一把钝刀,一点点地把经清的首级割下。

    贞任败阵,正要拔剑砍杀追兵,却被兵卒用矛枪刺死。尸体放在大盾牌之上,六个人抬着放到国守面前。贞任尸长六尺多,腰围七尺四寸,面色甚白,相貌堂堂,年纪才四十四岁。国守瞧见贞任已死,心中喜悦,立即割下他的首级。贞任的胞弟重任,也被人割下首级,只剩宗任一人跳进深泥塘中,得逃活命。贞任有一子,年仅十三,相貌十分英俊,人称千世童子,他逃出营寨,仍然英勇奋战,国守怜他年幼,有心免其死,但因武则上前拦阻,终于命人将他斩首。

    当营寨被攻破时,贞任的妻子怀抱一个三岁幼儿对她丈夫说:“如今你既命在旦夕,我岂能独生,情愿死在你的面前。”说罢,抱着幼儿投入深渊而死。几天以后,贞任的伯父安倍为元和贞任之弟家任自首归降。数日后,宗任等九人也来投降。于是国守缮就疏奏,连同斩获的首级和归降的一干人犯一齐申报朝廷。

    越年,贞任、经清、重任等三人的首级解到京城,这天,京城的人们不论贫富贵贱,瞧见这三人的首级,无不议论纷纷,惊叹不已。当人头解往京城的时候,解差在近江国甲贺郡,打开木箱,拿出人头,命人给它梳洗发髻。当时,抬木箱的夫役正是贞任生前的从仆。解差听说缺少梳子,便吩咐说:“你等可用自己的梳子给它梳!”夫役闻听此话,便拿起自己的梳子,流着眼泪给它梳理。贞任等的首级递解到京的那天,朝廷派遣检非违使等人在贺民河滩受取。

    后来,朝廷论功行赏,封赖义朝臣为正四位,下充任伊豫国国守,太郎义家为从五位下,充任出羽国守,二郎义纲任职左卫门尉 [33] ,武则被封为从五位下,充任镇守府将军,押解人头的解差藤原秀俊充任左马允,物部长赖充任陆奥国大目 [34] 。国人瞧见这种论功行赏的情景,俱称赞欢喜。

    * * *

    [1] 地方官员,即副太守。平安朝时代,常陆、上总、下总三国的国守向由亲王遥领,称“太守”以示区别,但亲王常居京都不来任地,一切政务均由“权守”(代理国守)和“介”(副国守)代行。

    [2] 左马介(相当于我国古代的典厩署)的官职,位在左马助(副典厩)之下。

    [3] 日本古代天皇所赐之姓氏。

    [4] 指日本第十五代天皇应神天皇而言,见第十二卷第十篇译注。

    [5] 地名,在京都西南,前临淀川,接近山城国和摄津国的边境,地势险要,自古有京都门户之称。

    [6] 在京都以东,面临琵琶湖,是自古以来通往东海、东山、北陆之道的要冲。

    [7] 见第十一卷第八篇译注。

    [8] 官名,位在大中纳言之下,通常由“四位”以上的官员充任。

    [9] 日本古代官名,即左右的大、中、小辨,分掌八省的政务。

    [10] 日本古代官名,即左右的大少史,共计八名,掌管太政官的文书事务。

    [11] 即天皇的玉玺。

    [12] 太政官的官印。

    [13] 官名,职务是领兵镇压境内暴徒。

    [14] 官名,右卫门府的长官。

    [15] 日本古代的官阶,一至三位各分“正”和“从”,四至八位除分“正”“从”处,又各分“上”“下”,外加大初位、少初位,各分上和下等三十级。

    [16] 原文作“散位”,是日本古代只有官位而无现职官员的称呼,类似我国清代的候补道。

    [17] 六卫府及检非违使手下的小吏。

    [18] 官名,在皇后、皇太后和太子宫中办理庶务,职位在判官以上。

    [19] 指源赖信曾任河内国守,所以有此称呼。

    [20] 日本古代,兵卫府、卫门府、检非违使等衙门中的三等官。

    [21] 指京都以东的逢坂山。因该山是古代通往关东地方的要道,设有关口,故称关山。

    [22] 六郡指陆奥国胆泽、和贺、江刺、稗拔、志波、岩手等郡。

    [23] 当时镇守府设在胆泽城,国守府衙设在宫城郡。

    [24] 赖义与赖良二名在日本训读时同音。

    [25] 指安倍赖时。

    [26] 人名,是当时的气仙郡郡司。

    [27] 官名,掌管皇宫的修理营造,官位相当于从六位下。

    [28] 指各地八幡宫(神社)所祀的应神天皇、神功皇后、比姬大神等三尊神。

    [29] 通向磐井郡的一条古道。

    [30] 安倍贞任之兄。

    [31] 此人绰号大藤内,是宗任的心腹。

    [32] 赖时的第五子,贞任、宗任之弟。

    [33] 日本古代官名,左卫门府的三等官。

    [34] 日本古代官名,即国守的佐治人员,官位是从八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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