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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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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桑和我往北山西路去时,身上都带着手枪。我在车子上寻思:这个王智生委实是诈变百出。但瞧他想得出这种阴险的计划,又能够移花接木地利用这个杨春波做他的傀儡,足见他真有个恶魔的脑子。据顾英芬说,这人读过法律,受过高等教育,是个知识分子。法国罪犯学家拉卡萨尼(Lacassagne)曾说过:“有知识而缺乏道德的人犯罪时更可怕。”比利时的克脱雷脱(Quetelet)也说,训育和教育是两件事。单纯的识字或有知识与否,不足认为容易犯罪与否的标准,而只能做罪犯能力的高下的标准。换句话说,单单受过知识教育的人,并不比无知识的人有减少犯罪的可能;不但如此,知识分子犯罪时的能力和技巧,反比无知者更严重可怕。胡展堂先生也说过一句痛心话:“我国的教育幸而还没有普及!”

    这当然是指单纯的知识教育说的。从我们的经验上印证,这见解的确值得重视。

    我们在“活尸”案中曾和一位大学教授周旋过,不但使我们的老友汪探长手足无措,连霍桑也感到头痛棘手,几乎应付不了。现在横在我们前面的又是一个缺德的知识分子,我们能否敌得住他,的确还是一个疑问。

    北山西路安德里都是新近翻造的一上一下的石库门,房屋狭窄而廉价,住户也很嘈杂,每一个石库门中差不多都有三四家住户。我们找到了第三弄十九号,霍桑便上前叩门。里面答应了一声,有一个男子开门出来。

    那人约有三十岁的光景,身材瘦而顾长,比霍桑只短一二寸,身上穿一套黑哔叽的短夹袄裤,黑缎鞋白袜,打扮得倒还朴素。灯光中照见他的面貌和寻常人有不少异点。他有一个狭削而多水平皱的额角,头发生得很低。两条浓黑而弯曲的眉毛压在一双锐利流转的眼睛上。鼻梁间有些凹曲,鼻尖却像鹰爪般地有个钩。

    他的嘴唇是薄薄的。在一瞥之间,他已给我一个“决非善良人物”的印象。

    霍桑婉声问道:“王智生先生可住在这里?”

    那人微微鞠了一个躬,答道:“在下就是。请问有什么见教?”

    霍桑低声道:“我们代表一位女士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那自承是王智生的向我们略略端详,立即应道:“很好。请进来。”他站开些让我们进去,顺手把门关上,回身引导。

    一个狭小而陈设简陋的客堂中,有一个女人和三个男子一块儿在电灯下打牌,另有一个穿黑色短衣的男子坐在桌子一角看赌,形状都不像是上流人。我们穿过客堂的时候,他们仍自顾自地打牌,绝不理会,只有那旁观的向我们瞥了一瞥。

    我们跟着王智生走上楼梯,进入一间亭子楼中,这就是他的寓处。我才知道先前他立即开门,分明他是在楼下等侯的。

    亭子问的中央挂着一盏三十二支光的电灯,光力充满了全室。一边安排着一只小榻,榻架上挂一件暗蓝色哗叭夹袍。榻对面有一张小方桌和两只椅子,另有一只堆满了书的小书架。壁上也有一副郑板桥的五言小联,一张他自己的带方帽的学士装照片。地位虽小,布置却还洁净。他指着两只椅子请我们坐下,他自己就坐在榻上。

    霍桑从衣袋中摸出一张名刺来,递过去给他。他接过了略瞧一瞧,微微地一笑,顺手将名刺放在桌子。霍桑的名刺这样子受人轻视,这还是第一次!他将名刺给对方,无非想先声夺人,使他有些儿畏惧。不料他得到的后果竟如此淡漠!

    这厮不是早有准备了吗?

    霍桑指着我道:“这位包朗先生是一向跟我合作的好朋友。”

    王智生把身子略略仰起些,算是行礼的样子,答道:“晤,我也闻名好久了。”

    他摸出一只赛银的纸烟匣子来,开了匣盖,送过来敬客。

    霍桑摇头道:“对不起。我有烟。”他也摸出他的白金龙来烧着。

    我也有自己的纸烟,王智生的烟盒送到我的面前时,我也照样谢绝了。王智生就自己取了一支,擦火柴烧着。

    我偷瞧他的脸上的神色和擦火烧烟的动作,都十分镇静,仿佛我们俩都是他的极熟捻的朋友,此番造访只是随便聊天,所以丝毫没有重视和介意的模样。这个人明明干着犯罪的勾当,此刻当着侦探的面,竟仍能这样子好整以暇,他的胆量和魄力委实不容易估量!

    三支烟缕在这小室中氤氲交纠,却静寂无声。

    霍桑首先开口:“王先生,我们冒昧地造访,也许不是你意料所及的吧?”

    王智生的嘴角撇一撇:“晤,是的,不过也没有多大出进。”

    “那末我想你总已明白我们的来意?!”

    “当然明白。对不起,我得问一问。你们所代表的当事人,有没有把全权交托给你们?”

    “是,全权的。”

    “假使有金钱出入,你们也能够代表?”

    霍桑似答非答地反问道:“这里面有金钱关系吗?”

    王智生冷冷地一笑:“是啊。你们怎么想不到?难道我闲得愿意和人家说空话?”

    “是的,我明白。你现在挟持着一张照片,认为足以影响我们当事人的家属的名誉。你就想在这张照片上发一注横财。是不是?”

    “嘿嘿嘿!横财也许没福分,小财大概总可以弄一些。”

    “不过就我们眼光看,你的算盘未免太如意。”

    “喔?”他的声音中有一星子诧异。

    霍桑仍淡淡地说:“这照片并没价值。我们没有出钱赎回的必要。”

    “喔?我愿意听听你的高论。”

    “你总听得过一句俗语:‘搬了石头压自己的脚。’这当然不是聪明人的所为。你那张照片如果披露出来,对方所受的影响原是微乎其微,可是你自己简直是自投罗网!”

    “何以见得?”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件事情,当四年前他们已经在余姚县存过案,只因缺少确实的根据,至今成为悬案。现在有了这张照片,你想你还能够逃罪?”

    霍桑停一停,吸一口纸烟。王智生合拢了眼缝吸烟,不答也不睐,他的脸部也毫无表情。

    霍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决不肯出此下策。因此我打算和你说一说明白,无条件把那东西取回,结束这一件过去的事。照片取回以后,它既然和我们的委托人有一半关系,当然也不致于张扬出来。你也不必怕旧案重提,片面地为难你。”

    王智生慢慢地张开些眼睛,吐出了一长串烟雾,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

    他答道:“霍先生,你的话真漂亮,不愧大侦探的口才。可惜你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

    “我所说的有金钱关系,并不是指这一张照片说的。霍先生,你也大概还不知道我还有第二张照片吧?”

    唉!真厉害。霍桑刚才告诉顾英芬的话,果然证实了。他当真弄到了第二张照。

    我知道霍桑是在作一种试探,这时他仍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他问道:“还有第二张照?”

    王智生把纸烟头上的烟灰弹去了些,眼光从眶角中料线地透出,向霍桑瞟一瞟,像表示非常得意。

    他点头道:“是的,这第二张照片完全是关系你们的委托人的一男一女在园亭中幽会调情!要是它给发表了,伊的婚约立即可以破裂,我自身却不会受连带的影响。你想这样的东西,我怎肯白白地送还你们?”

    霍桑装做领悟状道:“唉,原来如此。你要索代价的,还有第二张照;不单是指第一张照。是不是?”

    “是。第一张照片,已经失了时效,本来不值钱。若使我只有这一张,既然蒙两位劳驾了,我就讲交情,也尽可以无条件奉还。”

    “那末这第二张照片,我们也可以讲讲交情吗?”

    王智生一边吐了一口烟,一边冷笑着答道:“对不起,这一张照片比较地重要些。我们还是初交,论交情,似乎还够不到吧?”

    态度太冷酷,说话又尖刻。霍桑虽还维持着常态,我实在忍耐不住。

    我插口道:“喂,你别太不知趣!我们跟你这样子谈判,委实是抬举你!要不然,谁值得跟你讲交情?”

    他侧过些脸。“晤,一位大文豪跟我讲交情,真是太抬举我!可惜的是我拾不起!”

    我有些发火。“别利嘴!快把照片拿出来吧!要不然……”

    他冷冷地道:“要不然,又怎么样?”

    他斜线地向我瞅一眼,开始接烧第二支纸烟。他的状态轻蔑而冷酷,越发使人难受。我不禁陡的立起身来。

    我厉声说:“你是一个犯法的恶徒;你既然不知趣,我们就自己动手!”我说时,我的右手早已伸入衣袋,把握着了手枪的柄。

    他仍毫不慌乱地说:“包先生,你也是受过教育的,怎么让感情随便冲动呢?你打算干什么?”

    我坚决地说:“我要搜!”

    “晤,要搜?那是没有意思的。对不起,你还是坐下来。”

    王智生仍安然地坐着,但把他的头略略侧过些,凑近那扇小窗。他的一只手也伸进那件黑哗叽夹袄袋中去,突的摸出了一种闪亮的东西是一个警笛。他玩弄着那警笛,又很镇静地答话。

    “包先生,你的头脑还得冷静些啊!你说我犯法,我没有犯什么法。你自己却快要犯法哩!你想用强力胁迫吗?你凭什么名义和权力呢?那不是太无聊太危险吗?拆穿说一句,你们二位的光降;虽不在我的意料中,可是我也并不是没有准备。我为预防起见,当然也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这间小室中。老实说,我早就布置好。你们若使用强暴把我拘禁或伤害,那张照片就会马上给披露。若使到了这一地步,我固然吃亏了,可是你们的委托人蒙到的损害,一定比我更厉害。包先生,我想你们的本意大概不致于拙劣得如此吧?”

    我起初凭着一股怒气,本想吓他一吓。不行!我失败了!他这一番口齿伶俐的话,的确有使人不能不顾虑后果的威胁。我当然不能再鲁莽从事。幸亏霍桑从中调排,我才借此收了篷。霍桑起先尽我发作,似乎也想利用这恫吓方法的;现在看见情势不佳,便也顺水转舵了。

    他向我道:“包朗,你坐下来讲。这件事用不到动肝火。你说我们这位朋友犯了法,我们也尽可以用友谊的态度向他进忠告。你何必这样子凶狠狠地使人家难受?”

    霍桑说完了,仍自顾自地吸他的纸烟,他的明黑的眼珠却从眼角里向王智生的脸上瞥一瞥。我乘势坐下来,我的右手也脱离了衣袋。我看见王智生的脸色似乎略略有些变异。他的口中吐出来的烟雾也不像先前那么有规则。

    他说:“霍先生的话不错。我即使有什么犯法举动,我们也尽可以婉商,何况我还懂些法律?我相信我的足趾绝不曾犯触到法网!包先生,我听说你的经历也够深了,怎么还这样子容易动肝火?”

    霍桑缓缓点头道:“我的本意最好是不动火。只要你也能知趣些,我就准备和你婉商。”

    “婉商什么呀?是不是还是无条件要回照片?”

    “不是。这个姑且搁一搁,我们先讨论另一个问题。”

    “什么另一问题?”

    “就是你的犯法问题!”

    局势有了转变。霍桑已从守势采取攻势,招架的是对方。王智生略顿一顿,显着疑讶的神气。他的斜视的眼光在霍桑的脸上凝注着,似乎揣摩不到霍桑的含意。

    “我犯什么法?”

    “自己干的事,问别人,不像是聪明人。”

    霍桑并不回瞧他,只瞧着他自己指缝中的纸烟,语气也很冷淡。对方却开始不安起来了。

    王智生说:“霍先生,我不懂。你是说现在这件交易吗?这原是出于两方愿意,我并不取强迫手段。我不承认犯法。”

    “还有别的哩!”

    “晤?我却想不出。什么?”

    霍桑微笑着应道:“你好健忘啊。现在我问你。你说的要代价交换的第二张照片,是怎样一张照片?”

    王智生顿了一顿,答道:“我告诉你。就是你的委托人和一个男子在亭子里幽会。这一男一女的面貌都很清晰,故而我相信效力很大。”

    “能给我看一看吗?”

    “对不起,现在还太早。谈妥了,你自然会看见。”

    “那末这张照片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一点不干你事。你不用问得。”

    “看货论价是商业上的惯例;即使不看货,也应有说明的必要。我愿意你说说明白。”

    他的狭额角上的皱纹深刻了些,疑迟了一下,才说:“我也是出了代价购来的。”

    霍桑斜睨着笑道:“你倒还有说笑话的兴致!”

    王智生正色道:“真的,我付过代价,而且……”

    霍桑忽点头插口道:“唉,不错!当真付过代价!……好,我给你计算一下:那代价中最大的一注,要算登一天征婚广告,大概要五六元吧?其次,摄影所用的底片和晒纸谅来也要一元左右。还有半泓园的园资车费和寄递的邮花等等,大约不出一元。统共算起来,也有十元光景。不错,这一笔代价,我们当真应得承认的。”

    霍桑的语声中带着些芒刺,把他的锐利的目光又凝注在王智生的脸上,似乎希望得到什么反应。王智生的镇静功夫,我先前本不敢轻视,可是这时候他似乎也不能自持。他的身子微微一展,两条浓眉好像更曲一些,脸上也泛出一层苍白色,分明霍桑说话中的尖刺,已经攻进到他的内心。原因是他的阴谋的举动已经意外地给霍桑瞧破。

    局势就有了急递而明显的转变!

    他停了一会,仍装作疑讶声道:“霍先生,我不明白你的话。”

    霍桑的唇角上露着浅浅的微笑。“你我都算不得笨人,何必说什么废话?换一句说,你的举动和计划,我们已完全明了。你的取得这第二张照片完全是一种欺诈勒索的阴谋。这种阴谋在法律上犯哪一种条文,有哪一种处分,我不是律师,一时虽不能指明,但刚才敝友所说的‘犯法’的话似乎总可以有成立的可能。”

    小室中静一静。霍桑重新换一支纸烟。王智生忽皱紧了狭窄的眉峰,又把牙齿咬着他的薄薄的嘴唇,霹一种愤恨的窘状。是的,我开始感到得意,因为胜利在望,这个阴险人物竟也有些抵御不住。

    他勉强维持着他的镇静,冷然说:“法律重证据。你的话似乎说很大如意。”

    霍桑仰起些身于,反问道:“你要证据吗?自然有!我问你。今天早晨当你在假山上摄影的时候,可曾觉得假山左旁的罗汉松荫中,也有一个人带着快镜,同样在那里摄影吗?不过你摄的是翦翠亭中的一男一女;我摄的就是假山上的你!”

    “我?”

    “是的。我不像你那么小器。要是你喜欢瞧瞧你自己在假山上摄影时的姿态,那我决不要素什么代价!”

    这话一出,王智生的脸灰白了,两目怒张,偏斜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鼻子弯钩上有些亮品品。惊骇、愤怒、羞很,似乎一时交集,竟使他说不出话来。

    霍桑仍自言自语地说:“我早已说过,害人自害的举动聪明人是不肯干的。第一张照片如果发表,你自身有不小的危险;第二张照竟是你自己的罪状,当然更无益于你。我告诉你,这照片是有方法证实的,一经证实,我们的当事人方面就可以毫无影响,可是你的企图胁索的欺诈罪却没法逃避了!”

    王智生没法掩饰地愣一愣。他显然已经看到他的命运的归趋。他费心费力所构成的挟索阴谋,正像一座纸糊的台阁经一阵骤雨,立刻给打得东倒西倾!他的懊丧反映出我的内心的喜悦。

    王智生低头沉吟了一下,仍作强硬声道:“你莫非想用什么虚冒的诡计来愚弄我?”

    霍桑庄容道:“你说这话,不但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你自己。论理,我们尽可用别的有效的方法对付你,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我知道你是个知识分子,得方便处且方便,故而采取这婉和的方法,让你留些颜面。可是你怎么还半信半疑?那未免使我失望。现在我所说的照片,就在我的袋中;在必要时我还可以到蓬莱路九十七号去请那姓杨的来证实一下!”

    唉,最后胜利属于我们了!榻架子在震动作响,王智生已坐不安稳。他知道霍桑对于他的前后的举动果真已完全明了。他的计划已形成了无可挽救的失败。

    他拾起了头。他的惊疑的神情中不禁流露出佩服的神气。他又低下头去,他的两只手忽而握拳,忽而放开,表示他心中正碌乱无主。

    霍桑从衣袋中摸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瞧,我的照片在这里。我们就此交换了,也可结束这一次小小的纠葛。”

    他就从信封中抽出一张印好的照片和一张软片。

    我仰过头去一瞧,照片中正是王智生在假山上拍照的侧面,虽有些松针影子的阻隔,但他的真相却一望可以辨别。

    霍桑又从钱夹中取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说:“王先生,这是我赔偿你的费用,请你收下了。我相信你的照片一定就在这室中,快取出来还了我们吧。我们不能多耽搁,还有别的事呢。”

    电灯光描绘出王智生的神色完全变更了,身体也在颤抖,仿佛一个死刑囚到达了刑场,前面只有一条路死,此外已丝毫没有希望。经过了一度沉默,最后他叹出一口气。

    他立起来,说:“霍先生,我佩服你!你的手段真高明,真敏捷!现在你总算胜利了!”他垂头丧气地向那一扇窗口走去,霍桑说:“你过誉了。那完全是出于偶然的机缘,我不敢领受你的称誉。”

    王智生走到了小窗边站住,回头瞧着安坐的霍桑。

    “霍先生,我们交换了照片,就算彼此两讫。是不是?”

    “是。”

    “没有其他枝节?”

    “是,我决不难为你。”

    “你可以有什么保证?”

    “我的话还不够保证吗?”

    王智生想一想,点点头。他把手中的警笛放入袋中,顺手移动那小窗上的墨绿纱的窗帘。他从窗帘后面取出一条软片,授给霍桑。霍桑也立起来接受了,对着灯光瞧一瞧。我看见那软片共有六张:三张空白,一张模糊不清,其余两张都很清晰。

    霍桑问道:“这底片洗出来后,你还没有印过吗?”

    王智生摇头道:“没有。这是我自己洗的。你瞧,底片还没有干透。”

    霍桑点了点头,便折好了蒙在衣袋中;他又把他自己摄的一片一底和一张十元的钞票承在手掌中。他正要一起交给王智生的当儿,忽又顿住了。

    他说:“唉,王先生,还有第一张照片呢?这东西在你手中也没有用,不如一起还了我吧。”

    王智生略一踌躇,便点头道:“好,我索性买买你们的面子。包先生,请站一站起来,照片就在你的坐垫下面。”

    我立起身来,把梯子上的一个蓝布垫子翻开来,果真有一个新闻纸包裹的纸包。

    我拿起来,解开了几层纸,里面真是一张四寸的照片。这东西藏在这样的地方,一时当真想不到,也可见他的虚虚实实的智诈。霍桑把照片接过瞧一瞧。照片中一男一女,男的站着,是王智生;坐的女子是顾英芳,伊和顾英芬的面貌的确很相像。

    下面的硬纸版上还有照相馆的牌号,地点真是上海。霍桑将这照片也藏在袋中,才把手中的照片钞票等交给王智生。

    他举一举手,说:“王先生,我们今晚的交涉,结果总算是圆满的。要是你能够常常记着这回事,也许多少于你有些益处。”

    他说完了,嘻嘻一笑,不等王智生作答,就点一点头,回身走出来。王智生也不送出,我们就自己下楼。走出了德安里,霍桑才站住了,舒口气向我说话。

    他说:“包朗;我们今天的成功真是意外的侥幸!对付这样一个智诈人物,居然‘兵不血刃’这是超过了我的预料的。单就使命上说,我们的目的,原注重在第一张照片。这照片要是给宣布了,不但足以破坏顾英芬的婚姻,而且剔破了旧创疤,也许足以便伊的父亲气愤送命,连伊的哥哥也必连带地荣羞。现在轻轻地取还了,那是值得庆贺的!”

    我答道:“不过这个知识流氓明明干着犯法的勾当。你这样轻轻地发落他,未免太便宜了他。”

    霍桑瞧着我,问道:“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应当惩戒他一下?”

    “是,虽则投鼠忌器,我们不能用法律制裁他,但让他这样子安然地过去,我总觉得不舒服。”

    霍桑沉吟了一下,说:“是的。不过对付这样一个人,要寻一种有效的惩戒方法,实际上也不容易。你看见他的曲眉,削额,斜视眼,鹰瓜鼻,依据龙波洛梭的犯罪者生理特征的论断,他是个典型的罪徒;并且根据孟兑尔的遗传律,他的犯罪倾向还是先天性的。你要惩戒这样一个人,除了出出气以外,简直没有彻底的有效方法。”

    我默然不答,心中总觉得便宜了这个作恶多诈的王智生。我们继续进行,到了转角上,霍桑又站住了。

    他向我道:“包朗,你先回去。我还得往明镜照相馆去,把这第一张重要的底片买回来,让这件案子得到一个最后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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